黎聽看着這條信息頓了一下。
她回想了一遍剛剛評論區的大亂炖。
什麼“不結婚收不了場了”、“為CP粉留個孩子”、“白月光CP複活”……
她急忙想繼續敲下解釋之詞的指尖,驟然刹停在手機鍵盤上方。
過了許久,在指關節好似快要僵硬之時,她才大腦發懵地重新編輯消息。
「你說什麼?」
最後一個問号敲入後,她又逐字删去,換了個說辭。
「你在開玩笑嗎?」
失去正常思維能力的腦袋,牽引着神經,她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指骨間發僵的“咯吱”聲。
就在她将要點下“發送”鍵時,對話框裡一條白框小氣泡出現。
付嶼闊:「玩笑,别介意。」
緊繃的弦斷掉,幾秒的思緒空白期後,屏住的呼吸重新恢複,空氣中帶有微苦的香薰氣味。
片刻後,黎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跪坐在床上,給他回:「沒事。」
洞開的陽台門吹進來一縷晚風,門框處傳來“叮鈴”一聲。
她擡首看過去。
是她帶來的捕夢網。
羽毛與細鈴在風中輕晃,發出陣陣清脆聲響。
黎聽看向“好夢孔”中央的那顆紅水晶,許久之後,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晚安、好夢。”
-
黎聽覺淺,在院中傳來門鈴聲時她醒了。
風聲與海浪聲在意識恢複清明的那一刻,一同入耳。
她睡眼迷朦地坐起來,轉頭看向落地窗外。
又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烈陽炙烤過地面的氣息從窗外飄進來,有種讓人心神愉悅的魔力。
昨晚睡得太晚,她有些舍不得起床,伸着懶腰重新倒進柔軟的床鋪裡。
隔着玻璃窗蒸騰進來的熱浪,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睡過了頭。
她的生物鐘向來準時。
意識到這一層後,她摸出手機,看清屏幕上那明晃晃的四個代表時間的數字後,雙目倏然瞪大。
【12:30】
這都中午了!!
“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手忙腳亂地沖進盥洗室洗漱,而後又沖出房門,一邊捋下手腕上的皮筋綁頭發,一邊下樓。
拖鞋與樓梯碰撞,連續的“啪嗒”聲在快要踏下最後一節台階時驟然停住。
付嶼闊坐在餐桌邊,靠着椅背,一手捏着手機抵在桌面,一下下轉圈。
手機四個邊角先後撞擊桌面,發出一聲聲磕碰聲。
有種耐心快要耗盡的焦躁。
面前的餐桌上放着兩個餐館外送的打包袋。
黎聽綁好發圈的最後一道,站在台階上看着他。
“呃……”她有些心虛地悄悄挪開與他對視的眸子,“不好意思,我睡過了……”
昨晚等他修片等到好晚,後來又因為他的那句“玩笑”輾轉好久沒能睡着。
她已經有很久沒這樣睡得忘記時間了。
付嶼闊看着她,難得沒出言揶揄她,隻低低應了聲,坐直了身子,“吃飯吧。”
黎聽“哦”了聲,從台階上走下去,在他對面坐下。
付嶼闊着手拆打包袋,将裡面的飯菜一一排列出來。
還挺正宗的陵州風味中餐,這是繼昨晚的那碗面條之後,黎聽吃得第二頓較滿足的。
付嶼闊依舊在她之前吃完,坐在那看着她。
“你待會兒要不要出去逛逛?”
她擡頭看過來,“他們今天也不回來嗎?”
付嶼闊看眼她唇上沾染的水汽光澤,答道:“下午回來。”
黎聽點點頭。
付嶼闊接着問:“要出去嗎?”
黎聽也吃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想了會兒,“我想去海邊逛逛。”
來亨廷頓幾天了,除了那晚的篝火會,還沒在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去過海邊。
來加州不感受海灘烈日,等于白來。
付嶼闊應了聲:“好。”
将外賣打包盒丢掉,黎聽回房間換衣服。
加州氣候穩定,幾乎用不上較厚的衣衫,随行衣物還是裙子居多。
從整齊挂列的衣櫥裡拿出一條鵝黃沙灘裙時,黎聽猶豫了一下。
想起那天晚上在商超,她穿了一條斜落肩的連衣裙,付嶼闊讓她下次不要穿這樣的衣服。
和大露背式的沙灘裙比起來,那條裙子還是保守的。
将沙灘裙放到床上,拿起手機給付嶼闊發消息。
「我可以穿沙灘裙出門嗎?」
對面很快有了回複,一個不明狀況的:「?」
就在她繼續編輯消息打算回過去時,對話框裡又發來一句:「為什麼不可以?」
她摸了摸床上的裙子,給他回:「你那天不讓我穿裙子。」
這次聊天框沉寂了許久。
幾秒後,伴随微信電話鈴聲響起的同時,付嶼闊的頭像出現在屏幕中央。
黎聽愣了幾秒,才點下了接聽鍵。
付嶼闊像是在收拾東西,窸窣聲響從聽筒内傳來,一聲拉鍊拉上的聲響後,聽他語氣半含笑意地開口道:“我什麼時候不讓你穿裙子了?”
黎聽不服氣,嘟囔道:“就上次在亞超的晚上。”
付嶼闊舉着手機半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沖浪工具,彎唇一笑,站起來,“小同學,你是不是忘了這兒是美利堅?”
黎聽眨着眼睛,“我知道。”
付嶼闊看向窗外的海景,耐心解釋,“那天是晚上,還是你認為自由美利堅比祖國更安全?”
黎聽懂了,也不說話了。
聽着聽筒内靜谧的電流聲,付嶼闊笑了聲:“穿吧,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我和你一起去呢。”
一種莫名歸屬的安全感,襲上心頭。
黎聽抿唇笑起來,“好。”
挂掉電話,她從飾品包裡找出為這條裙子精心搭配的頭花和手鍊,走去衛生間換上,又抹了好幾遍防曬才出門。
付嶼闊打算下海沖會兒浪,看見黎聽出來的時候,他忽然有些後悔剛剛讓她想穿什麼就穿什麼了。
略寬松的大露背吊帶裙,淺鵝黃色調極襯白嫩膚色,長發散在身後,耳邊夾了隻雞蛋花頭花,挎着隻編制小包,手上還拿了個拍立得,歪頭對他一笑。
他動作稍頓,視線在她身上停駐片刻,彎腰拿起沖浪闆,道了聲:“走吧。”
黎聽扯着小包的編制繩,小跑着跟上去。
為了待會兒能在沙灘上暢行,不用擔心沙粒鑽進鞋裡,她穿的是夾腳人字拖。
但常規路段走起路來就沒那麼方便了,可偏偏付嶼闊走得又很快。
她擡起一隻手在眼睛上方遮起一個小“雨棚”,不停追趕某人的大長腿,“你等等我嘛,我走路不方便。”
付嶼闊偏眸看她一眼。
裙擺鼓風,在白皙腿邊浮動。
連拖鞋都是鵝黃色的。
他放慢步調,低聲道:“跟小黃鴨似的。”
黎聽追上來,怕他再獨自走遠似的,揪住他衣袖的一小塊,也不反駁,隻不服氣地皺着鼻子“哼”了聲。
付嶼闊揚了揚唇角,改變步頻,盡量與她的匹配。
到了海邊,付嶼闊找了個休息區的沙灘椅,給黎聽買了隻椰子,“盡量在人多的地方玩,不要離開沙灘,玩累了在這裡等我。”
說完,看眼她那個隻能作為裝飾的編制小包,拿出一張卡塞了進去。
黎聽捧着椰子,咬着吸管喝了幾口,看着他往自己小包裡塞東西,“你給我什麼?”
“卡,這張沒限額,你可以去附近買東西,但不要跑遠。”
黎聽想說她有錢,付嶼闊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
不容抗拒地看着她,“帶着,這邊電子支付不太普及。”
到了嘴邊的話被他堵住,她微張的嘴巴停滞片刻,重新合上,點頭應了聲:“哦。”
說完,又咬住吸管喝了兩口椰子汁,眨着眼睛看他,“還有事嗎?”
俨然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他趕緊走了。
付嶼闊看她一眼,唇角上揚,“走了。”
說完帶着沖浪闆轉身,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叮囑:“不要亂跑。”
黎聽已經無語了,捧着椰子,兩頰氣鼓鼓的,“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雖然被嫌棄地吐槽,付嶼闊還是不禁彎起嘴角,應了聲:“嗯。”
黎聽喝完椰子,四下環顧了一圈,沙灘上來往不絕的比基尼美女,她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胸口。
忽然想起之前在社交軟件上,看見的那些展示比基尼熱辣美照的美女。
評論區一片“我将起訴我的咪”的哀嚎。
底下有人跟隊補槍,說:「被告不存在。」
還好,她沒那個勇氣熱辣上陣,不然也是被嘲谑“被告不存在”群體中的一員了。
再往遠處看,付嶼闊依舊準備下海了。
沙灘上孩童戲水的笑聲此起彼伏,烈陽放肆照耀,沸騰熱烈。
她站在岸線邊,看着付嶼闊進入海裡,在海浪間穿梭,拿起拍立得對着海灘按下了快門。
出片口“滋滋”吐出相紙。
她在沙灘椅上坐下,等待成像的功夫,從小包中拿出一支筆。
空白的相紙緩慢出現畫面,确定拍出了自己心儀的場景後,她在下方留白處落筆。
付嶼闊沒在海裡待太久,心裡總念着黎聽還一個人在岸邊,玩了兩回後就上岸了。
将沖浪闆紮進沙灘,脫掉濕漉漉的上衣,去附近露天的淋浴頭沖了沖,便去找黎聽。
快要走近先前他安排她坐下的沙灘椅時,遠遠就看見了那個坐在遮陽傘下的鵝黃色的身影。
她托腮看着沙灘上追逐嬉鬧的人群,身邊的桌子上放着杯果汁。
海風陣陣,烏發輕晃。
那一刻,他好像聞見了從她那邊吹來的清新香氣,像是夏日午後酸甜的冰鎮橙汁。
就在他微微分神之際,兩個身着花衫的ABC朝黎聽走了過去。
生于異國,長于異國,中文早已不是他們的母語,用發音别扭生硬的國語和她搭讪。
黎聽确定了好幾遍,才意識到他們的确是在和她說話。
剛準備禮貌回複,付嶼闊就走了過來,用英文開口道:“你們找我女朋友是有什麼事嗎?”
二人聞聲轉頭,抱歉一笑,臨走前不忘誇贊,“女朋友很漂亮。”
黎聽看着兩個ABC走遠,才将視線移回來,雖然知道他剛剛的說辭是在為自己解圍,但還是不免脈搏加速。
“你不玩了?”
付嶼闊從提包中抽出浴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嗯”了聲,包中的手機傳來兩下震動的聲音。
他拉開包鍊,取出手機,轉頭看她,“怎麼沒去别的地方走走?”
他還給了她卡,但也隻比他離開時多了杯果汁,别的什麼都沒買。
黎聽雙手托腮,看着他,“你不讓我亂跑。”
說完,還煞有其事地眨了兩下眼睛,那模樣像是在說“我乖吧!”
付嶼闊舉起手機,看她一眼,挑眉勾唇,“這麼聽話?”
消息是胡越發過來的,說他們已經到别墅了,問他黎聽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沒在别墅看到她。
他一手拿着浴巾擦頭發,單手操作手機回複:「嗯,和我在一起。」
接着放下手機,看着黎聽開口問:“他們回來了,我們回去嗎?”
黎聽仰頭反問:“現在?”
付嶼闊點頭,“嗯。”
黎聽其實還不想回去。
這不足二十四小時的獨處時光,像是學生時代假期結束前、那個次日就要繼續上課的下午。
既享受,又滿是對即将結束的惬意時光的不舍。
出于那一點私心,她想将這段時光再稍稍延長一些。
她看着他,低聲問:“你要回去了嗎?”
付嶼闊從包中翻出幹淨衣物,看向她既期待又緊張的眼睛,頓了幾秒才答道:“沒有。”
預料之中的,小心翼翼的姑娘笑了起來,明媚笑顔在陽光下耀眼異常,“那我也不回去。”
他勾唇輕笑,低聲道:“傻氣。”
語罷,拿着衣服走去臨近換衣室,“我去換衣服,在這等我。”
黎聽點頭,乖巧回應:“好。”
付嶼闊再回來時,周身已經恢複幹爽,收拾好随行物,就近找了個經營點的工作人員,支付了相應的費用後又多給了五十刀小費,讓對方幫忙把東西送回别墅。
留完地址,他轉身問黎聽,“還想去哪?”
黎聽出行攻略裡總共就那幾個地方,也大多在LA市中心,但那是她在離開的前一天和他看完電影之後要去的地方。
她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各類紀念品專櫃,伸出手朝那邊指了指,“去那逛一下。”
付嶼闊順着她指去的方向看過去,點頭應了聲:“好。”
黎聽看中了幾款小飾品,打算買下來給媽媽和文馨做小禮物。
付嶼闊站在她身邊,耐心地等着她挑選,接待他們SA的是個很熱情的白人女性,頻頻誇黎聽漂亮,讓她可以挑一些亮色系的飾品,襯她的膚色。
她笑着道謝,挑了幾款拿在手裡對比了起來。
最終實在拿不定主意,轉頭問付嶼闊,“你覺得哪個好看?”
付嶼闊看一眼她手裡的東西,再看向她,“你戴?”
她搖頭,“不是,給媽媽和同事帶禮品。”
他再次看向她手裡的小飾品,“給阿姨的話,那個紫丁香的項鍊還可以。”
黎聽聽見他的建議,看了看手中的紫丁香項鍊,典雅大氣,的确挺适合洛敏的。
對着SA甜甜一笑,說:“這個要了。”
而後又繼續給文馨挑起了禮物。
對于沒見過的人付嶼闊給不了建議,黎聽隻能自己挑了。
付嶼闊的目光在陳列櫃中随意掃過,最終落在一條封在展示盒裡的項鍊上。
SA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開口:“這款項鍊的名字叫仲夏夢,更适合送給戀人呢。”
黎聽彎腰仔細挑選櫃台下的飾品,沒分給這邊一絲注意力。
付嶼闊本想讓對方拿出來看看,在聽到後半句後,沒能說出口的話停在喉嚨。
他轉眸看向認真挑選禮物的黎聽。
SA看他一眼,讀懂了他的猶豫,“這款是位希臘設計師的作品,寓意‘我的愛人如神明,賜我烈日驕陽,賜我仲夏一夢’。”
希臘神話中,掌管生長與夏季的是女神奧克索。
這個寓意搭配設計師背景,的确是一款更适合送給戀人的項鍊。
SA繼續道:“但是我認為愛人不一定就代表是戀人呀,愛人可以有很多身份。”
比如,求不得。
付嶼闊頓了半晌,還是開口:“拿出來給我看看。”
黎聽看上了一款橙花發卡,覺得很适合文馨,戳着玻璃展示櫃,打算讓SA幫忙拿出來看看。
脖頸處就忽然感知到一陣涼意。
她愣一下,低頭看過去。
一條項鍊挂到了胸前。
擺放在櫃台上的佩戴鏡,準确無誤地将站在她身後,垂眸幫她戴項鍊的人映照進去。
付嶼闊解開鎖口,又細緻扣好,而後擡頭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鏡子中交彙。
他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喜歡嗎?”
黎聽神色怔怔然。
付嶼闊似是并不在意她的回應,視線在她鏡子中的細白脖頸上流連一陣,擡首用流利的英文,對着SA開口道:“不包了,直接戴起來。”
SA笑眯眯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