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他開口,君澄境即停下了本就緩慢的腳步,不可思議地回頭。然而甯熠卻對他那質疑的眼神完全視若無睹,一面說,一面後退着向兄妹倆靠近,用手随意地指點自己所說到的人。“我是他們大哥。我們雖不是親親的家人,但也已在這不公的‘世道’上彼此作伴同行許久,所以你如果曉得什麼合适的好人家,記得将我們放在一塊兒,我要不在,他們不行的。”
君澄境忍無可忍,揚起巴掌,照他的後腦勺用力一拍,使他被迫低下了那傲嬌仰起的頭顱,“你幹嘛呢!?嫌我們吃的苦遭的罪還不夠多是嗎!”
通過聲、色以及動作,君煙珃明白,哥哥是真的動怒了,“哇”的一聲,哭喊震耳欲聾。生理反應般,甯熠立馬将她摟進了懷中,摸頭安撫。他豎眉怒目地看着君澄境,音量卻努力壓制,保持在正常範圍,“你作鬼哦!吓到煙兒了!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在人家裡即使端屎端尿、做牛做馬,也總比在外頭風餐露宿強吧?你不怕,煙珃怕——我也怕!”
他咬牙喊出最後三個字,雙眼頓時泛紅濕潤,整個人忽地洩了氣,頹然道:“……阿境,相識兩年了吧,我早就想跟你說,心氣兒别這麼高,我們這種人,配不上的……”
君澄境似不信邪地轉頭望向遊嶽,仿佛試圖通過肉眼,看穿這個人的底細。
整個過程中,遊嶽不知已用指頭抹了多少次眼睛,至此,冷不防地與他對視,那目光中根本不應為孩子所有的東西,直讓老人覺得,又有一陣寒風,猛然刮過心頭。他走過去,蹲下身,将饅頭捧在那雙質疑自己的眼睛前,“阿境是嗎,我叫遊嶽,遊人的遊,山嶽的嶽,呃……我不懂你們說的‘拍花子’是什麼,但我覺着我定不是這種人——”
君澄境後退幾步,譏諷地冷哼一聲:“呵,真将我們當還沒開智的三歲小孩啦?連什麼意思都不曉得,就忙着推脫,那萬一拍花子是好的呢?”
遊嶽無奈笑笑,搖了搖頭,“好的,我就會不顧事實,硬往自己身上攬啊?那豈不更遭你們笑話?我是一個遊曆各地的鈴醫,眼下想收幾個徒弟,不知你們,可願意學醫?”說着,他的雙手莫名開始倒騰,将仨饅頭留了一個在手上,剩下兩個則用屜布包起,暫時收放進了寬大的袖中,“來,這饅頭分成四瓣,我們一起吃。”
他将掰好的一塊塞進自己的嘴裡,随即就被這美味“驚豔”到挑起了眉毛,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向身邊人遞出另外三等份,“聲情并茂”地強烈推薦:“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哇!可好吃了,你們快嘗嘗嘛!)”
對于這位老人情急之下突然開創的“喉語”,君澄境半懂不懂,但他的這番操作,确實在三個饑腸辘辘的孩子眼中,讓那白饅頭的誘惑力驟然增加了好幾倍。
君煙珃真的受不了了,她甩開兩位哥哥,上前一把抓過向自己遞來的那團暄軟的白色物體,不管不顧咬了兩口,大嚼特嚼中,眼淚汪汪,帶着哭腔道:“嗷久嗷久沒呲過這麼白這麼熱這麼香的饅頭了!哥……”
别說幾乎拿命寵妹的君澄境了,就算不知底裡的路人無意間看到她這撒嬌哀求的可憐樣,都會發幾分恻隐之心。至此,“心氣兒最高”的那人終于也紅了眼眶,可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那個“遊醫”的目光亦無絲毫改變。
蔣岌薪深吸一口氣,怒沖沖地過去,一把“搶”走遊嶽手裡剩下的兩瓣,将其都給了君煙珃,接着又從他的袖中拖出了那個“屜布包裹”,猛地?到君澄境鼻頭前:“吃!怎麼死總比餓死好!方才吃的那個應該就是沒問題了,這倆我們先吃,确定沒事了再拿一半給煙兒。”
他這段話完全顧及到了君澄境心中的幾個“難點”,以此直接封了他的嘴,斷了所有“後顧之憂”。
以幾近忘我的狀态吃完了饅頭,君煙珃意猶未盡地咂着嘴,笑吟吟地撲到了遊嶽的懷中,“胡子爺爺,拍花子是專騙小孩跟他走,然後宰了吃湯喝肉的人,我信你不是~”
遊嶽蹲了這許久,本已兩腿酸麻,經她那麼一撞,差點直接跌個屁墩兒。看着眼前那張純真無邪的笑臉,老人隻覺心都要化了,正想為她擦去眼角未幹的淚水,她那小膽細心的哥就将其拉回了自己的可控範圍。“煙珃!别随便抱人,哥哥說過多少次了?”
見他那十分溫柔的語氣卻配着故作嚴厲的神情,遊嶽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你笑嘛呀?”蔣岌薪伸手在老頭眼前晃了晃,沒好氣道,“早就看你蹲不住了,一身老骨就别硬撐啦~來,起來!”說着,他簡單粗暴地拖起那條老胳膊,随即聽見一聲清脆的“咔嚓”,他下意識一愣,而後想都沒想,直接決定,将原本要做的事繼續下去。
等着遊嶽調整身軀,真正站穩後,他才放開手,接着又略帶威脅道:“可别訛我啊,衆人有眼,我隻是想扶你起來。”
“曉得曉得~好孩子。”遊嶽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蔣岌薪沒來得及躲,身心同時感受到了一種有生以來從未體會過的溫柔與寬厚,瞬間,就像被抽了神般,不知所措……
遊嶽卻并未察覺于此,而又看向君澄境兄妹倆,輕輕問道:“願意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