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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中秋雜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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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煙珃一腳踹過去,“幹啥幹啥?離遠點兒!哥,有人揶揄你妹妹。”

“诶,即便我真有不正經的意思,你這倆字用得也是不恰當啊,何況我隻是想看看你在不在撒謊——看來不是。也對嘛,都十三啦,該開竅了,”蔣岌薪似怪罪地将目光移至君澄境臉上,“你看你那樣兒,還想什麼呢?”

君煙珃硬着頭皮對上了哥哥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哥,人都是會變的,這還是你說的呢,這表明我長大了嘛,女大本就十八變,且我又沒往壞了變,真不曉得你在愁什麼?”

君澄境抿了抿嘴,“……但你這‘變’得可謂反常啊,每天勤于幫助宗門各人做好他們不擅長的事務就算了,還天天搶着給師父煮洗腳水,端去他屋裡,以至其他人都好久沒幹過這活兒了,還有,對以往嫌惡之人竟也變得熱心了。”

“關于洗腳水我已解釋過,别的事,也一樣~因為明白了以往不足之處,所以想做得更好。”說到這,君煙珃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神情莫名多出了幾分嘲笑的意味,“哥,你不會誤覺着我生了什麼病,時日無多,所以将當下每一刻都奉若珍寶吧?”

君澄境波瀾不驚的表情出現了裂痕,臉上尴尬無措,心卻是就此放下了,“唉,你會說出這話,我可就能不怕了,要真像我猜的,你不會敢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吧?”

君煙珃尬笑一聲,滿臉寫着不可思議:“哥,你還真那麼想的啊,我以為你來宗門這些年,心更大了呢,結果還是老樣子?”

蔣岌薪卻聳了聳肩,表示這根本不足為奇,“唉~你要是慢慢來的,那誰會大驚小怪啊?突然一變,師父就不說了,就連那些年紀還小的師弟妹們,以及衆所周知‘沒心沒肺’的我都覺着不妙,更何況你這憂愁成性的哥——”

話未說完,隻見君煙珃足尖一挑,一顆小石子随即飛起,正中他的膝蓋,“不許你這麼說我哥!”

“哎喲喂——”蔣岌薪凄凄慘慘地抱住膝蓋,發出一串發自肺腑的、銷魂的慘叫,“前兒摔的疤可還疼着呢,可真是石子專挑傷口砸!”

君煙珃沒空搭理他,回頭看向哥哥,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種,莫名充滿違和感的憂愁與焦慮,“哥,你看他說的!你可得趕緊将這給改喽,對身、心都不好啊。書上說的,‘未事而先意将迎,既去而尚多留戀’,‘此心不複有坦蕩之日,雖欲不傷,庸可得乎?’這道理你明明比誰都明白,咋放到自己身上,你就這麼、這麼愚呢?”

看見那如長輩般苦口婆心的規勸與說教神态竟出現在了妹妹身上,君澄境的心不可避免地又懸了起來,除憂慮外,還夾雜着幾分愧疚和自責。

意識到自己“失态”,君煙珃即以玩笑的方式,順理成章地恢複了平常那副天真無憂的樣子,“哈哈哈……哥,看你那樣兒,每次隻要一見我繃起臉,立馬就慫了,幹啥呀,我是羅刹、夜叉,還是聊齋先生筆下的‘畫皮鬼’啊?”

君澄境擡眼一瞟,與蔣岌薪對視,最終依從他無聲的建議,也因自己心裡莫名的恐慌,決定不再追根究底,隻接着妹妹的話,輕輕笑道:“蒲先生筆下的鬼怪大多都是良善之輩,你就偏挑了最瘆人的一個往自己身上安,是不想你哥怕你,還是想讓你哥日後更怕你呢?”

蔣岌薪随即笑出了聲,其中帶着肆無忌憚的嘲谑:“她這以毒攻毒呢,威脅你不準怕她。”

“哎呀好啦!你們啥意思啊?”繞來繞去,正事兒都繞到九霄雲外去了!”君煙珃使勁跺了跺腳,似乎這樣才能完整表達自己極度的不耐煩,“哥!你到底陪不陪我們上街?”

“去去去,我說不去了嗎?”君澄境故作一副被迫服從的樣子,語氣又似在用緩兵之計。

“行,那去了,可得晚上拜完月才能回家哦,這一天你都沒法消停呢。”君煙珃狡黠地眨了眨眼,提醒他做好心理準備。

“唉——”蔣岌薪誇張一歎,“你好像就陪我們耍過一次一整天的,回去之後看你就像有内傷似的,從那以後我們就沒再叫過你。這次啊,就勞煩您認真玩兒,沒準喜歡上了熱鬧,沒準就此轉了你這‘天生孤佬’的性子,那可不皆大歡喜嘛~”

君澄境不以為意,移開目光,“所謂‘天生孤佬’,也不全是壞處,至少有助修身養性,可以在沉靜中開闊自己的胸懷,于我而言實是一樁不小的美事。再說,我為何定要去喜歡上‘熱鬧’?”

蔣岌薪嫌棄地皺了皺鼻子,使勁陰陽怪氣:“哼,就你高深~我們都俗人,浮躁而膚淺至極。您這樣啊,可不止在修身養性呢,還是準備厚積薄發,等有朝一日,把我這大師兄的名号給搶喽。”

說着說着,他的語氣忽然從吐槽變成了發牢騷,“唉,為啥宗門地位就不能老實按年紀排呢,非要按醫理學識、靈力修為?本來老了就空悲切,還沒法安穩地有個與年齡相稱的名号……”

“甯熠哥,你這就不對了嘛,誰最老誰名号最高,那誰服啊?而且兩派的大師兄或大師姐将來可是要接承宗門的,這就不單隻是個稱呼了。你啊,還是平常多加把勁兒來得實在,年尾考試勝過我哥,才坐得穩你這大師兄的位子。”說到這,君煙珃臉上自豪的笑容徹底放肆,“無論文科武科,你都連輸我哥兩年了吧,今年要再得個第二,那我可得替他謝謝你了。”

看着她無比驕傲地拍了拍君澄境的肩膀,蔣岌薪故作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嘴角卻隐隐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好嘞,這世上誰也比不上你哥~對了,我方才話還沒說完呢。我先問一句,在你看來,隻有孤寂才能‘開闊心胸’?”

君澄境随即現出了認真思考的神情,“……沉靜可謂就是孤寂,一個人獨處時,才能專心緻志參悟書中之理。”

意料之中的,蔣岌薪誇張地擺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搖了搖頭,“隻能在某一境況下做到某一件事兒,這本身就是心胸狹隘的體現,你又怎敢指望單單以此去‘開闊心胸’?”

見對方無言以對,甚至現出似在琢磨什麼高深道理般的“凝重”神情,他眼中透出了一絲得意,聲色愈加顯得幾分“倚老賣老”的意味,“對你而言,在喧鬧中亦能守本,才是真正開闊了心胸。且你也不想想,人活世間,心思怎可隻囿于書頁之上?死的書沒法教你做人的一切道理,剩下的隻能靠自己悟,而唯有走出去,看得多經曆得多了,才有更多機會去悟。”

話音未落,君澄境似突然反應過來,原本深以為然甚至帶些佩服的神情,就此秒變為了單純的鄙夷,“為厭學、好玩兒的自己編造這麼一個高深脫俗的理由,在我眼裡,你實可謂第一人。”

就在他擡眼的一瞬間,蔣岌薪便再次遭到某種生理反應的影響,猛地收起了那自高自滿的嘴臉,但随即因意識到自己的卑微,複又仰起了傲嬌的頭顱:“嗯,可不,要是師父聽見,還不知怎麼誇我呢~”

君澄境“無縫銜接”:“要是師叔聽見,還不知怎麼‘教育’你呢。”

蔣岌薪噘嘴,白了他一眼。“總之,沒人非要你喜歡上熱鬧,畢竟這事逼不得。隻是不能去怕,人不可能永遠隻見與自己相宜的東西。”

“好了,夠了沒,車轱辘話說得不煩?這可不像你啊。”君澄境極不耐煩地掏了下耳朵,“我不是說了我去嘛。”

“對,答應了,但不情不願。”蔣岌薪用找茬兒的口吻說着,手托下巴,眯起眼看他,“讓我猜猜啊,你此刻在想,要怎樣才能把今兒沒看的書、沒背的湯頭給補上~”

他的聲色似是疑問,但在君澄境看來,卻實是挑釁,意為:“我随随便便就能看穿你的心思”。他不置可否,看向正興緻勃勃聽他們拌嘴的妹妹,“小珃,等會想先去哪兒?”

君煙珃這才意識到,腳下的小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心中莫名生出幾分遺憾與失望。“哥啊,這要是都事先安排好,那還有啥意思嘛,這可是去玩兒呐,還要分個輕重緩急、先來後到嗎?”

面對她這異常較真的吐槽,君澄境略顯無措,“……我就是順口一問。”

“唉呀煙兒呀,”蔣岌薪忽然“長歎”一聲,故作出憂心忡忡的神态,“我可真怕你哥将來會把自己的神思給徹底封死了,成個迂昧之人,畢竟如今還沒老呢,就這麼喜歡膠柱鼓瑟了。連他的嘴都墨守成‘規’,先幹啥後幹啥,想也不想,問了再說。”

君澄境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很好~落拓不羁,靈活變通,小小年紀便懂得‘從心所欲’,萬事隻為不負自己,不拘‘小’節,且其結果還能讓身旁之人常開笑口。”其實這頓反擊原本隻為走個“形式”,可他卻因着某種慣性,一不小心,便無情至此。

就在哥哥學着甯熠的語氣,強調某個字眼時,君煙珃悄悄地向後退了兩步,從兩人之間“夾縫”中抽身,等話說完,即分别抓住他們的胳膊,猛将這對“冤家”如兩半門扇似的給“合”上了,“這可好啊,你倆在一塊兒,互能取長補短,一個‘從心所欲’,一個‘不逾矩’,豈不從孔聖人那兒就已配好了的~”

被強行“湊對兒”的兩人面面相觑,愣了幾秒,忽地笑出聲來,臉上帶着隐隐約約的怒氣,彼此又發動了肢體攻擊,接着同時回頭:“那你呢?”

“哼~”君煙珃傲慢地撇過頭,繞開他們,快步向前走去,“以後我可管不了你們啦,你倆彼此看着辦喽!還要打的話,你們各自可下手輕點,畢竟不管抓破誰的臉,那可都是浪費了老天的恩賜啊~”

後面互相嫌棄的兩人皆将女孩的提醒與規勸當成了平常的玩鬧,因而也并未覺察,她是故意将他們甩開的。

君煙珃拼命維持着玩笑的口吻,說完那番話後,便逐漸加快了腳步。一路隐忍,直至“安全距離”,她才讓自己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嗚咽,任由淚水決了堤,“到那天,不到一年了……哥,無論我最終能否如願,這都是我們三個能在一起過的最後一個中秋……”說着,她眼中透出幾分決絕,看向右手掌心裡,那道隐隐若現的五彩符紋……

“哥,十幾年了,如今,就讓妹妹,也護你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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