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須拍馬的廢話就别說了。”君澄境揚手打斷,回過頭,“今兒這事,你就沒點擔憂?”
“嗯……”何樞托住下巴,看着地面沉吟一陣,思慮并未持續多久,整個人便又恢複了常态,“或許就是一個聽了傳言,閑着沒事幹想來看看那是真是假的人嘛,師兄你何必這樣如臨大敵呢?比起這個,我還更怕你……你今日,就像是換了個人,我都不識得了。”
“你打算就這樣讓我扭着脖子跟你說話?”
聽言,他不由得遲疑片刻,随後在确定師兄身上并無多大異味後,才像放下某種心結,同平時那樣,與之并肩而行,傻笑道:“師兄,莫怪嘛,你曉得我的,以前憋死都不肯進外面的路廁,非要撐到回家‘放水卸貨’,連那都受不了,更别說今天這樣的了……”
君澄境似笑非笑,玩味地打量他,“我自一開始便覺着你是大戶人家出身,非富即貴,衣食住行都與其他人不同。”
“怎麼衣食住行都不同啦,我這十多年和其他人不都一樣嘛?”何樞忽然顯得異常委屈,“且家裡嚴禁攀比,尤其是關于衣飾等身外之物,所以三十多人的一切吃穿用度,從無高低多少之分。”
君澄境慨然地搖了搖頭,“有。‘召集’完門内三十二名弟子後,家裡曾一度入不敷出,而我們又全都正值‘海量’的年紀,師父師叔隻能減衣縮食,吃穿都不及每個孩子的三分之一。”說着,他忽然歎口氣,回身向後看了一眼,臉上浮現幾分憂愁,“——說回正事。你覺着會有人因為自己的無聊,而頂着自家師尊的名義,随性作出那般荒唐之事?”
“不不不,天下之大,什麼人沒有啊,”何樞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服,“師兄,可不能以你自己的心思去猜度别人啊。”
“以己度人的,是你吧。”君澄境向他靠近了些,壓低音量,“你以為其他宗門都像我們這麼寬仁?在元明犯了大錯,除了洩露恒蕪之精的秘密,會遭縛言咒反噬,修為盡廢,其餘的懲罰最多就是破點皮,遠不至傷及筋骨,而縛言咒也并非‘為害’終身。而那些宗門,輕則傷筋動骨,重則斷其經脈,”
貼近的一瞬間,何樞臉上不禁流露出生理性的嫌棄,捂住了鼻子:“你身上還是有——咳咳——哦,師兄,你的意思是,那七門裡,有人觊觎我們的恒蕪之精?呵呵,不會吧,畢竟那傳言又不是最近才有,怎麼時至今日,他們才忽然想起我們這‘離群索居’的‘異類’呢?”
君澄境的目光遊離在空處,神情現出幾分仿佛大敵當前的焦慮,“看來他們是得了些真正有用的消息,知曉‘二隐’隐在鳳梧,甚至确切無誤地找到了這個鎮上……”說到這,他的眼裡忽地透出縷縷殺氣,音量仍是低微,語氣卻發狠:“不得不防!”
“是哦……”何樞垂下頭,細思極恐,“那他們的消息是從何而來,最近也沒什麼特别的人和事啊,除了——”
兩人突然對視,猶疑的神色如出一轍。接着,他們便以餘光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巷口拐角處。
随之,何樞不禁在心裡吐槽:“真行,這還不是說到誰誰就來,而是想到誰誰就來……”
李慕兒走上前,最終選擇了忽略他那一看見自己就顯得有些不自然的神情,“這麼久沒回,翠墨讓我來看看。沒事吧,人呢?”一邊問,她一邊向周圍張望。
“送走了。”君澄境輕描淡寫地答道。說着話,原本跟在李慕兒身後的那隻黑貓早已快步奔上前,小鳥依人般貼在了他的腳邊。“你怎麼來了?”那陣莫名的親切感又一次湧上心頭,使他不由得俯下身,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腦袋,輕笑着問候。
“我從醫館出來,不知怎麼它就跟在我後面了。”接完這無關緊要的話頭,李慕兒看向旁邊一直欲言又止的何樞,忍不住開門見山:“一見到我你就奇奇怪怪的,咋啊,你們剛在說我壞話呢?”
“慕兒,你——”
“聽說你家裡還有個妹妹?”
即使沒有君澄境搶斷,何樞也不知道“你”之後,是該說些什麼。
對待這冷不丁的一問,李慕兒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嗯,比我小兩歲,同父異母的。”
“那就是,姜夫人所出?”
“是。我母親是在生我時難産而亡。”
“抱歉。”
李慕兒無所謂地笑笑,聳了下肩,可那從心底泛出的情緒波動卻可謂與表面大相徑庭。“所以,這是有何顧慮?我到這兒都一個多月了,你們才想起來說,要有問題的話,恐怕已經遲了吧。”
“好像是有點遲了……”
何樞悄悄叽咕一句,每個字卻都清晰地飄進了她的耳中。“那麼,到底是什麼事,說清楚更好。”
“不是大急事,回去再說吧。”
三人并排而行,君澄境抱着貓兒走在中間。李慕兒忽然抽了抽鼻子,随後眼神便開始四下搜尋什麼,“等等,你們有沒聞到什麼怪味?”
話音未落,何樞猛地以手擊額,苦笑聲似從喉中嗆出:“你看師兄,我就說有味,你還不認呢。”
君澄境又故意擡手,在他面前一晃,“說你顯貴人家出身,你又不服,從小就這麼怕臭怕髒,可見你禀賦是有多矜貴。”
何樞推開他的手,不忿道:“怎麼怕這個都有錯啊,我又沒有那些纨绔子弟驕奢、挑剔、自視高人一等的毛病——”
君澄境輕快地拍了拍他的頭頂,實際意圖不知是挑釁,還是安撫。“曉得我為何從小就這麼說你嗎?當年師父将你帶回來的那一天,你雖滿身塵土,卻遮不住那錦衣華服,況且懷中還藏着那麼一塊質地上呈的玉佩。”
聽着,何樞現出了萬分詫異甚至震驚的表情,略顯慌亂地環顧四周,最後似有所避諱般看了看李慕兒,“不是,師兄你好端端地說這個幹嘛呀?”
“你這所謂秘密,在鄉裡鄉親間不早已人盡皆知了。至于這位外鄉人,”說着,君澄境轉頭看向另一邊,“恐怕也懶得閑着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弄不清這是威脅還是在對她給予某種“厚望”,李慕兒隻回以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