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韬然應約帶着母親和弟弟來到了普濟醫館。
翟檠如常親切熱情地迎了出去,“黃大嫂,韬然,哎喲,智達也來啦,又長高了。诶,自從下決心發奮後,出家門對你來說可是稀罕事兒啊。”
“嘿嘿,翟伯伯,不是我故意不來看您,是這兩年有些犯懶,賣藥都在家附近的藥鋪。”名叫智達的少年對上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他已比身旁的哥哥要高出整整一個頭,看上去也更為矯健、陽剛,但眉眼間,卻仍保留着一種稚氣未脫的清澈明朗。
“唉,這是光顧着讀書啦。我這兩個冤家啊,一般般倔,隻要認定了,便死盯一處,别的啥也顧不上了。”母親黃氏故作嗔怪地向兄弟倆分别瞥了一眼,語氣卻盡是憐愛。
“翟叔,季先生呢?”韬然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哦,在裡邊,今兒還沒出來呢,我去叫他。”
翟檠前腳剛離開,在賬房核算完藥材進貨總量與價錢的秋绛恰好推門走出,見到三位陌生人,她面露幾分詫異,一邊引他們在候診位坐下,一邊目光飄蕩尋找着什麼,似無法相信,平日裡堅決“駐紮崗位”的那人,竟會擅離職守。
看着她略顯為難的樣子,韬然不知是猜到了其中緣由,還是純粹出于禮貌:“不用煩擾姑娘,我帶我娘來找季先生看病的,翟叔已去請他了,不勞姑娘分心招待。”
過沒多久,就見翟檠手上捧着粗粗細細五六根艾條從隔間出來,蔣岌薪走在他後面,雙手擎着一套形狀怪異的裝置,乍看上去就像是隻長着許多爪子的怪異生物
翟檠讓秋绛拿來了幾根蠟燭,蔣岌薪遂吩咐兄弟倆點上,就此指揮他們,在一旁充當起了“工具人”。
他們在朝大門的方向為病人架起了一扇簡易屏風,便直接開始治療。
黃氏臉上頓時浮現出可謂恐懼的神色,不過并不是擔心自身□□将要經受什麼“折磨”而是:“哦喲!這得多少錢呐?别的大夫就用幾根小條給我灸手灸腳,治了幾次也沒啥大效,盡見你一捧一捧的碎銀進了他們的荷包。韬然,你說你的錢不難賺,那也不是這麼花的呀!況且什麼錢是好賺的?那你跟我說,跟我說說,你一天天究竟做的是什麼事?”
見母親情緒逐漸失控,韬然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用哄小孩般的語氣道:“娘,我都說啦,我做的事您也聽不懂,左右我不會幹壞事的。”說着,他悄悄瞥了蔣岌薪一眼,“而、而且我最近打算另找活幹,隻會比先前賺的更多——”他越說越心虛,最終話鋒一轉,“總之!這完全輪不到您來操心,隻要您身體康健,什麼都值當。”
黃氏狠狠拍了一下兒子的腦門,“還真是個傻子!你當自個兒是誰,視錢财如糞土啊?”
對于面前的吵鬧,蹲在母親身側的智達就像是完全喪失了聽力,雙眼隻盯着右手上的書本,左手持一根艾條,懸停在半空特定位置,整個人一動不動,俨然已成了一尊姿态清奇的“人肉雕塑”。
調整好特制木架(以及工具人的手)的角度,将大大小小每根艾條對準相應的經穴後,蔣岌薪才有空說話:“嬸兒,放心哈,就我跟韬然的交情,治療沒效,我不收錢,有效,也不收~”
黃氏略帶驚喜地擡起頭,仿佛直至此刻才注意到有這麼個人,“哦喲,那咋好意思呢,是韬然的兄弟也不行啊。唉,像你如此好心的人兒啊我可真沒見過幾個,中秋那天直直登門來送節,還給我把脈,那時我就覺着你這小夥兒挺面善的,”說着,她眯起了眼,擺出似準備認真端詳一番的架勢,“诶!離近了看,我是不是真在哪兒見過你——”
“啊哈哈哈哈,”蔣岌薪猛地尬笑出聲,莫名顯得有些慌亂,“嬸兒,你得坐好啊,頭别四處轉,要不然這灸偏了,可浪費啦!”這句“威脅”,十分有力地沖去了婦人腦中将将浮起的舊憶,并立馬使她如得令般恢複了端正的坐姿。他趁熱打鐵:“那天給您把脈,我便想好要用灸法,你這全身的病症,其實隻有一個根兒,那就是寒濕久積,真陽虛衰。”
接着,他竟饒有興緻地為病人介紹起該療法的效用,以及各類艾條的特點:“要說扶正祛邪、溫經通絡,最好的便是這灸法了,況且我這灸條跟尋常的可不一樣,比如最粗的這根,這叫‘雷火灸’,裡頭不光是艾絨,還有羌活、川芎、乳香……”
從看見蔣岌薪居然将平常當寶貝般收藏起來,完全舍不得用的自制艾灸架翻了出來,翟檠就覺得,今日來的這位絕不簡單,現在又聽這破天荒的絮叨,他幾乎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對了翟叔,去你那‘一方天地’倒幾杯熱茶來,我嗓子有點幹。”
“先生,不用不用,”韬然想都沒想,下意識便開口客氣道,“還要熱水,太麻煩了。”
蔣岌薪垂眸看他,眼神略帶不屑,“你也渴了吧,隻聽見熱茶二字?”說着轉頭,向大堂角落那一應俱全的“休閑區”揚了揚下巴,“再說不麻煩,翟叔的那方‘天地’,可是時刻都備着熱水的。”
話音未落,行事利落的翟檠已經端着茶盤回到了他身邊。
手上的活計因逐漸熟練而愈加枯燥,随着時間的推移,韬然的神思忍不住尋找起新的寄托點。“先生,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您——戴這個面具啊。”
蔣岌薪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因為清楚,這從未見過自己“真面目”的小子話中那一停頓的背後,原本想說的是什麼,“呵,你直說你這是第一次見我的真面目。咋樣,好看吧,至少不會再将自己搞得,像剛從戲班子裡出來似的。”
嘴角失控揚起,翟檠連忙擡手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韬然無邪一笑:“好看,可俊呢。那些‘大花臉’是能賣給真的戲班子了。”
“诶~”蔣岌薪露出深不以為然的表情,“它們可都是我一刀刀刻、一筆筆畫出來的,不戴也得珍藏起來,若真要出手,那看得可不是錢,畢竟千金難買爺高興。”
“哦對了,您那天,是怎樣去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