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慕兒那一番話,君澄境的神情就此放松了些,但卻壓根看不出,他究竟是信了沒信。“你為何認為,自己是個累贅?”
第一次被人如此認真的問到這個問題,她不想全是“應付”,“我跟他們,可謂并無絲毫幹系,可他們卻為了我而勞心勞力,又因此,不時還會被強加一些莫須有的罪責;母親是被我害的,父親對我……實是親不得又棄不得——難道你不覺着,我在這世上,簡直無絲毫益處?”
君澄境拒絕“接”住她譏嘲般的眼神,看向前方,“于世于人有何益處或害處,不是光憑一己之力就能評定的。但自己心裡還是得有杆秤,不自高,不自卑。扪心自問,你要真一無是處,她們還能做得到頂着姜夫人的重壓,‘自行其是’十幾年嗎?想想,你這是在埋汰自己,還是在糟踐她們,和她們為你所做的一切?”
體内的兩個靈魂第一次有了幾乎相同的情緒波動,覺到心底的某個結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樣堅牢、膈應,李慕兒愣住了,對于這從生至今未有過的感覺,“她們倆”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伊依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唉喲,把完全不同的兩種記憶中所包含的情緒揉雜着,一起抒發、宣洩,主人啊,可真有你的。這是一個很好的能引起靈魂共鳴的,但絕對不會成為系統所推薦的辦法——靈魂産生的波動太強,對身體損傷可是不小的,更别說還是兩個靈魂一起。”
“……人家是期待與他人産生靈魂共鳴,而我,是在努力與‘自己’共鳴。”
“我覺得,人世間并不存在真正的‘靈魂共鳴’——當然不包括你這種情況哈——即使有,那幾率也隻是千億分之幾。常規意義上的‘靈魂共鳴’,實際都是彼此愛護、彼此理解和彼此遷就……”這話好像還沒說完,伊依莫名停下了,眼睑一垂,露出無可救藥的表情,“主人,你要不要看看你此時此刻這副傻樣?可趕緊把你癡呆的眼神從那位美男子臉上收回來吧。
李慕兒猛然回神,斷開了與君澄境的尴尬對視。
可他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她身上,“怎麼?我哪句話說錯,讓你這麼看着我?”
“沒、沒有。……隻是從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君澄境轉眼看向别處,“我也隻是将心中感觸說出來。所謂不盡責的父母,大都有其各自的‘苦衷’,但又有多少人想過,父母的一句‘實在沒法’,或許會變成孩子一生的傷……抱歉,說偏了,”他深吸一口氣,向她揚起了略顯無力的一笑,“我想說的是,人生苦短,勿因囿于别人的一些過失而毀了自己,即使這‘别人’,是父母。”
李慕兒回以輕柔一笑,眼中多了幾分類似敬佩的情緒。
“……主人,你心跳又增加了六、七個頻次。”伊依将雙爪抱在胸前,皺了皺眉,“嘶,你咋就這麼容易被踩中心坎呢,尤其容易被他踩中!童年經曆對一個人的影響可真不是一般的深。”
李慕兒輕舒一口氣,“我的經曆讓我變得敏感,容易被觸動,加上他的經曆和我的,也能說是一些相似之處的,或許因為這個,導緻我們在很多事上都有同感,有相似的觀點,隻是有些感受我無法把它轉換成語言文字。”
“嗯~”伊依用力地點了下頭,誇張應和,“然後他十分精準地說出了你的心聲,而這又是你從小到大最喜歡的體驗。”
感覺到似又它說破了“老底”,李慕兒無力的同時,又跟以往每次一樣,還有着幾分莫名的欣慰(這便更加證實了,它說得很對)。“是啊,從小到大,我不知怎麼就學會通過與這類似的‘體驗’,讓自己獲得那種,有人了解和理解,或是遇到‘同類’的‘安心感’。呃,這樣想想,咋那麼空虛脆弱呢……”
伊依攤手聳肩,故作感歎:“從小充斥内心的孤獨和危機感,使你很容易在一些小事甚至别人無意間的言行中,感覺到十分溫暖和滿足。好吧,這也怪不得你,畢竟童年是幾乎能奠定一生的關鍵時期,更何況,眼下這份‘安心感’,還是來自你喜歡的人~”
李慕兒白了它一眼,“嚯,我說你這麼多話呢,原來關鍵點在最後一句。不是,我說啊,還有系統會像你一樣,以諷刺主人為第一要務的嗎!”
“你猜~”伊依露出幾分挑釁的表情,捏着嗓子道。“哎喲主人,隻有在和你交流的過程中,我的思維才是活躍的,思路才是暢通的,這樣才有機會寫好發回總部的報告嘛,主人,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小氣的。”
“……以後有什麼話直說,别再拐彎抹角一大堆‘鋪墊’。”
伊依忽然收起了那玩笑的神情,流露幾分憂愁,“主人,說實話,我不希望你在這個世界産生新感情——好吧,與原主相悖的新感情。這不确定因素實在太多,而且你和原主都很容易被溫暖,相對的,也更容易受傷,沒準還會傷得比一般人更深。而且她心中,已另有其人……”
“好啦,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李慕兒依舊目視前方,輕輕一笑,安慰道,“但我隻在心裡喜歡他,這應該不能算什麼大錯吧,畢竟感情沒法用理性控制,如果是受理智控制的言行有了什麼出格的地方,那才是我的錯,大錯。唉,誰讓我們這情況是難以言喻的複雜,不知哪一步走錯,就會對兩人造成毀滅性打擊。”
“哦主人,你終于承認啦?”伊依聲色異常平淡,似是系統已無法判定,此刻應該對以何種情緒。
“是,承認了,在你這兒,我再‘嘴硬’就沒意思了。”李慕兒不覺歎了口氣,“說什麼‘與原主相悖的感情’,你直接說愛情不就好了……其實我也很怕,萬一出現什麼失控的狀況,沒準我們分别被兩個男人所傷,進而甚至彼此傷害,那真是不堪設想……”
“呃,”伊依愣了一下,略顯震驚,“主人,你的‘危機意識’也太重了吧,這還什麼都沒發生呢——不過也好,超前就把最最狗血的劇情給預演了一遍,很可能大大提高到時的心理承受力。好吧主人,喜歡就喜歡吧,畢竟這是你第一次離‘愛情的滋味’這麼近,隻要像你說的,言行不出格就好,雖然你有的時候,言行也幾乎不受理智控制……”
李慕兒不想再接它的話茬兒,雙眼開始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沒事吧?”君澄境忽然發問。
“嗯?沒事啊。”
“沒事你獨自在這兒長籲短歎的。”
“真沒事。”李慕兒的笑中帶着謝意,卻又難免尴尬。“對了,我還是有點好奇,你最後是這麼……徹底将今兒這樁媒給砸了的?”
君澄境笑笑,順着她轉移話題:“一見他們女兒對我是看上眼了,他們居然就自顧自直說,得找一塊風水好的地兒做新房,還羅列出不少近期要賣地或賣房的人家,開始挑選。”
“啊?什麼人呐這是,好像你毋庸置疑想娶他們家女兒似的。然後呢?”
“既如此,那我便學他們,直言我沒錢蓋房或賣房,家裡亦不可能出資贊助,即使師父給錢,我也絕不會要。随即就接着先前我捧誇師門衆人的話,說若是成婚,我們那兒三十多口人,定會将他們女兒當作親人看待。”
君澄境說這番話時的神情,和他在宗門人數上特别加的重音,讓李慕兒想象中的畫面瞬間添上了一種十分複雜的、難以精确形容的……叛逆情緒,搞笑程度急劇升高無數倍。她哭笑不得,忍不住吐槽:“大哥,你用得着嗎,婉拒不就成了,非要這樣‘威脅’人家打消想嫁給你的念頭?難道人家還非你不可了?”
“他們要聽得懂婉拒,那遠不至于在我尚未表任何态度時,就熱心地商讨起蓋新房的事宜,你是沒見他們那煞有其事的樣子,好像急不可耐想把女兒送出家門。”君澄境面無表情地說着,表面并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整體卻莫名令人感受到些許不屑,“況且,這怎麼就是‘威脅’了?我也沒覺人家非要嫁給我,隻是想早點完事兒,早點清淨。”
聽他幾乎将她剛才強調的字眼都重複了一遍,李慕兒不知為何,笑出了聲。“完事兒?那這次對你而言,是真完事兒了,謝婆婆恐怕再也不會給你作媒了。你可好好想想,回去該怎麼安慰師父吧。”
聽言,君澄境臉上忽然現出幾分疲态,“我眼下隻想回家看看書,或是做些雜務,獨自呆坐一會兒也好……”
沉默片刻,李慕兒悄悄瞥了他一眼,動作之短促,再加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莫名令此景顯得意味深長。
察覺到她異樣的目光,君澄境似猶豫幾秒,最終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我沒有什麼難言之隐,别聽小崶亂說。我隻是不想湊合,因為萬一過得不好,苦的,可不僅我一個人。”說着,他舒了口氣,側頭看向她,“所謂八字,看的是‘命’,不是心,且我,偏偏一點不信命。”
“哦哦,明、明白,你你你不用專門專門認真跟我解釋的,何樞也可能隻是開個玩笑,誰讓你那麼捉弄他了……”李慕兒神情閃躲,顯得有些無措。這次,連她自己都清楚地感覺到,心跳加快了。“你别這麼看着我,我曉得啦,等一下會在師父他們面前幫你說話的。”
君澄境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那就好。”輕飄飄地撂下三個字,他加快腳步,徑直向前方叛逆卻不(敢)失規矩的何樞走去。
“奇奇怪怪……”李慕兒一邊嘟哝着,一邊走向那終于“逃脫”了何樞魔爪的翠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