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被迫回過神,無所适從,下意識道了個萬福,“那時大人高坐殿堂之上,草民未、未敢僭犯。”
可随着耐心的消耗,林沐沐那本就不多“規矩”已是不重要了,“呃,這位閻羅大人……?請問您讓我們來這兒究竟有何貴幹?我看您對其他人,可沒這麼多話啊……”
閻羅目光轉移,笑中似乎透出些許認可的意味,神态竟就此放松了不少,“你不怕我?也對,完全沒必要嘛。”說完,稍稍正色,“——慕兒,我先前之所以會給你去、留兩個選擇,是清楚你害怕孤獨,斷不願在這兒虛耗‘餘生’,對,我是故意造成你們這一體雙魂的,因為你們的魂魄都不完整,必須彼此成全,才能好好地‘活’下去。這也是我找你們來的原因。”
“等一下!‘魂魄不完整’,‘彼此成全’?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林沐沐匪夷所思,神情像在說“讓我捋捋”,“那、那你既然一開始就知道我們魂魄不完整,為什麼現在才找我們來?而且不能直接解決嗎?”
“當時慕兒自缢,并未真正死去,而是處于魂去魄尚存的狀态,須盡快确定下一步措施,否則,恐怕既缺的還沒找到‘彌補’的方法,新的毀滅性打擊又來了——好吧,根本原因是我需要一段時間驗證我的猜測。”說到這,閻羅笑笑,聳了下肩,似帶些許歉意,卻更有幾分“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夠好,但就是不認賬”的嫌疑。
李慕兒和林沐沐互看了一眼,像是在詢問對方“你聽懂了嗎?”
“所以,你的所謂‘猜測’是?”話一說完,林沐沐就不禁為自己“無禮”的語氣,感到有些後怕。
“咳咳,好了,說正事,”閻羅直接逃避,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接着,她徹底收起了笑容,仿佛在刻意讓她們知道,自己真的要嚴肅了,“你們那時,在魂魄離身之前,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或看見奇怪的東西?”
不知為何,林沐沐随即想起了曾在混沌中“見”過的,那個長出無數詭手的“水潭”,“大人問的,是我穿越之前的事?”
閻羅略顯不耐煩地點點頭,“不然呢,我問的這次,全在我掌控中的魂魄離身?說,盡量詳細點。”
林沐沐垂眸看向地面,神态就像被逼着訴說一段不願回顧的記憶,“呃,那時,我跟往常幾乎每一天一樣,微弱的意識聽着身旁父母的怒罵,和監護器的聲音……自從車禍倒地的那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是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籠子裡,不見一點光亮,應該說每時每刻,都是靠這兩種聲音來确定自己還‘活’着——”
“也不必如此詳細。”閻羅帶着幾分吐槽的口吻,打斷了她,“看來我對你的了解并無偏差:話匣子容易失控。”
林沐沐隐約明白,這番調侃,都是閻羅在向她的傾訴欲做了一定的讓步後才出口的,不然,自己哪還有這用一連串廢話宣洩負面情緒的機會?
她笑笑,内涵極為複雜。“也許是最後一根稻草吧,我突然忍無可忍,且覺得異常恐懼,從沒那麼希望能夠離開那個世界,直到吳優來看我,才安心一些。她走後,我面前似乎開了一扇門,雖然那裡始終一片虛無,但我就是感覺有東西打開——我能‘動’了。好像走了幾段路,那裡出現一個水潭,好像有魔力似的牽引我過去,然後從中冒出無數隻手——”
林沐沐講得正起勁兒,閻羅卻莫名其妙笑出了聲,“不好意思,你這說得,讓我感覺你是在念旁白,沒想到你好像還有寫小說的潛力,我讓你叙事,你給我講故事,好吧,詳細點好,繼續繼續。”
許久沒見閻羅大人嘴角上揚超過十五度,且是出自真心的,一旁的白無常好像對她平時所忍受的孤獨又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若不是完全脫離了肉身血氣的濡養,魂魄沒法“臉紅”,林沐沐此刻強作出的不以為意,怕是根本不可能成功。“……那些手伸出來好像要邀請我跳下去,同時有聲音從四面八方朝我罩過來,慫恿我撇下舊的一切,開啟新的人生。”
“然後,你就被‘拉下水’了。”閻羅戲谑着說道,并未聚焦的眼神卻若有所思。
林沐沐歪頭看向别處,“當時恍恍惚惚,隻覺得不跳白不跳,反正也沒什麼念想了,而且從小到大,沒有父母凄厲争吵聲的地方,對我而言就是好地方。”
“那聲音,男的女的?”
對于那閻羅大人似沒完沒了的問題,林沐沐雖有些詫異,但也隻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分不清。那聲音很雜亂,像有一群人在争着說話,又像信号不好的電波,我還能大概記得它說了什麼,已經不錯了。”
這一面了解得差不多,閻羅的目光随即輕巧地越至李慕兒身上:“你呢?若遇和她相似的異象,也說得細一些。”
李慕兒還是沒法正視她那像撲了炭灰似的臉,恭敬地低眉颔首,“回大人,草民所見,與沐沐不同,當時‘身’處并非一片混沌,而是草民家中的庭院,一道門明明的立在面前,同時亦聞人聲,但仿佛近在耳邊,清晰無比,是位男長者的聲音。他勸誘草民打開那扇門,說進去便能越過幽冥,徑抵來世,且将于彼,成全我所有的願望……”
“比如?”
“……比如,父母雙全,安康恩愛,阖家相親無隙……”
聽完,閻羅疲憊扶額,短促一笑,“你們兩個,确為絕配,真的很難不入他的法眼。”
看着閻羅大人哭笑不得的樣兒,又聽那被意味深長地加了重音的“他”,林沐沐莫名打了個寒顫。“大人,您有話倒是說清楚啊,死我們也要死個明白不是?”
“嗐,哪有這樣咒自己和别人的,”閻羅頓時變臉,若無其事地擺擺手,“放心,我保證你們來時完完整整,回去時也不會少一絲魂力。我說的他,是幽冥司正通緝的一個非神非鬼的東西,很可能就是他将你的魂魄送至慕兒身體,造成如今的局面。不過,這不是你們需要在意的。”
“非神非鬼……反正這‘東西’,就不是人呗。”林沐沐心情複雜,暗自嘀咕,“……這是夢吧!什麼奇葩事,被幽冥司通緝的,得是何種狠角色啊!閑沒事幹?作弄我們這倆甚至不在同一個世界的普通人?!”
閻羅看向别的地方,漫不經心地踱起步,似随口說道:“說你們絕配,因為你們,一個是帶着絕望尋死,一個則是帶着怨恨輕生,正正合了他‘玩遊戲’的口味。絕望、怨恨,這兩種對人心極具腐蝕性的力量,于他而言,卻是上好的補品。他噬取凡人的三魂七魄,用作自身養料,妄想某日能到達至高境界,飛升成仙。”
見那一直徘徊在她們身上的犀利目光終于轉移陣地,林李二人同時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再加上閻羅那閑聊般的口吻,神思一時的松弛,讓原本已打算禁言的林沐沐又開口了:“但看我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說明他應該沒對我們‘下狠手’,可為什麼呢?既想成仙,豈不是越快越好,幹嘛不索性就我們的魂魄全取走?還有,為什麼偏偏是我們?”
閻羅意味不明地一笑,轉回身,“心存幽怨而死的人的确一抓一大把,可像你們這種八字相同,且在兩個平行世界某個重合的時間點想要撒手人寰的,我都沒見過幾例。最近在曲澤學醫理方藥,你們應該略懂了一些,我便用這舉例吧:你們就是他那‘成仙方’中一個絕佳的‘藥對兒’,但再好的方子,若隻重配伍,不注意劑量,也不知是養身還是殺生。”
“那‘它’,究竟是什麼?被你們通緝多久了,怎麼樣才能抓到它,我們需要做什麼呢?”因受自保本能并些許特異的好奇驅使,林沐沐始終努力壓着心中的恐懼,想問完所有需要問的問題。
“嗯……”閻羅露出略為難的表情,竟掐指估算,像是遇到一個數學難題,“大概,快一千年的時間了。”
“一、一千年!!”讓林沐沐震驚的不隻是這個數字,還有她無足輕重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