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千年。不必如此驚訝,這在我們通緝名單中,還算短的。”閻羅輕舒一口氣,“他本是個修為精深的道士,一心想要跻身仙列,卻在終于得到飛升資格的那日出了意外,緻魂飛魄散,但他不甘心,而後竟将天地間由此而生的怨氣完全為己所用,重新凝聚了幾分殘魂。由于自己的魂魄已不甚完整,他便東取一絲西抽一縷,最終成了個不倫不類的東西。”
“……他是有多大的能耐,那麼能溜嗎?讓手握生死大權的閻羅大人耗費這麼多時間,都沒能鏟除這個禍害?”說着,林沐沐隻覺脊背發涼,随即有意識地控制自己,别再繼續往深處想。
“你這話,聽着怎麼有些刺耳呢。”雖已将她滿眼的惶恐看得十分清楚,可閻羅還是覺得,自己是被嘲諷了。
她忽然勾起意味深長的笑,語調有些奇怪:“幽冥司~手握的‘生死大權’,不過是為天地輪回之道行其是,能名正言順參與處置的,也隻是凡人的生死去向,至于一些逾越常理甚至違反自然規則的事,我們也隻能盡力解決,成敗不定。你說的那像是無所不能的存在,應是天庭,他們也曾為此下過緝捕令,但最後卻不了了之,還是徹底将這爛攤子甩給我們了。”
這陰陽怪氣的一番話剛開了個頭,黑無常便欲上前實施提醒教育,卻立即被身旁的白無常按了下來。
閻羅阖了阖眼,那又一次暴露于表面的愠怒随之散去,随後,她似想緩和此刻壓抑的氣氛般,沖林沐沐挑了下眉:“還有什麼問題?”
“呃,有。閻羅大人,那他還會來找我們嗎?他對世間的危害到底有多大?為什麼那麼難追捕。”
“首先放心,那重凝魂魄重煉肉身的邪術可不允許他‘吃回頭草’,你們隻需好好過日子,其他的,擔憂也沒用。他對凡世的危害,可大了,從每人身上取其三魂七魄中的一絲,對他的‘升天大計’而言隻是雞毛蒜皮,可對于慘被他看中的人而言,卻是災難,不完整的魂魄入輪回,會導緻來世或失智或失覺,有些甚至連人的本能都會缺失。”
細思極恐,李慕兒脫口而出:“難道不能想法補救,就這樣任其殘缺嗎?”
閻羅輕促地聳了下肩,神情像在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的無可奈何,又似感慨于她的天真,“人為天地之靈,萬物之長,其身筋骨血脈及各個髒腑等,可謂是千萬生靈中最為複雜精密的,而其魂魄與天地相通,深藏無窮智慧,更是與你們所說的‘神’為同等的存在,四海八荒,皆無複刻之法。”
李慕兒低下頭,欲言又止,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完,卻又不敢說了。可林沐沐已懷着些許“破罐破摔”的态度,反正前面說的也不少了,早就不差這一句半句:“難道連權且可以替代的東西都沒有嗎?”
閻羅抿嘴一笑:“小姑娘,你這是在教傳說中的‘鬼神’做事?”口吻是無情的揶揄,臉上的感歎卻愈發明顯,“是有神仙試圖凝煉其他物種精魂用以充當人魂殘缺的任何一部分,但都無異于用泥砂去填補殘缺的金玉,補了比沒補更糟。”
見林李二人陷入了沉默,她繼續說道:“對了,剛才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他為什麼這麼難抓?因為不同于一般的怨靈,他保有異常完整的思維,且可謂老奸巨猾,不停往返遊蕩在各個界域的間隙之間,猶如溝槽内的污垢,光是發現都要靠幾分運氣,清潔起來更是不易。——好了,廢話夠多了,你們的問題問完,現在該我做要做的事了。”
見她靠近,林沐沐感到四肢突然抽筋似的一緊,本能地想要逃避,卻發現全身一點都動不了了,随後又因那分不清是心理作用造成還是确實存在的壓迫感,整個人幾乎快要窒息。
閻羅走到她跟前,擡手做了個輕輕拈取的動作,接着就見一根淡粉近白色的光線從林沐沐的眉心被抽了出來,牽引至半空。随着她松指覆掌,細長的線卷曲幻化,最終變成了一隻看上去“綿軟嬌弱”的小狐狸。
伊依一睜開眼睛,甚至沒來得及和面前那位對視,便以迅雷之速掉頭躲在了林沐沐的肩後,好像它早就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你你你、你想做什麼!我們一族非人非鬼非精怪,什麼壞事都沒幹過,你可管不着我們啊!”
閻羅忍俊不禁,同時毫不留情地伸手,三指一捏,将它提到了自己眼前:“小東西,想提醒我不要做職責範圍以外的事,可不興這麼自報家門呐。”
“什、什麼?”明白自己這是落入了誰的手掌心,伊依直接放棄了掙紮。
“你那三個‘非’呀~”
話音未落,伊依便現出追悔莫及的神态,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睛。幾秒後卻就重新“振作”,兩爪抱拳,臉上挂起阿谀的笑:“呃呵呵呵呵……敢問大人有何貴幹。”
看見它那窩囊樣,林沐沐心裡并無“常規”的嫌棄,而是難得的充分理解。
閻羅放開狐狸,同時解了它主人身上的定魂術。“她們倆啊,就像兩塊形狀相合,圖案卻一點不匹配的拼圖,而現在隻有在一起彼此支持,才能讓肉身活下去,可共用軀殼,就難免出現靈魂互斥,何況她們還生自不同世界。為了調和這矛盾,你做出不少努力吧?我隻是想幫幫你。”
伊依眼神閃躲,堆笑忽然顯得有幾分尴尬,不知自己是該尊重事實接受她的肯定,還是該謙虛點,以避免某些不必要的“意外”……“閻、閻羅大人,您想做什麼?”
“将調和兩個靈魂變成你的本能,這樣,你往後便不需費絲毫多餘的力氣,就能實現以前勞心勞力才能達成的目标。”一邊說着,閻羅直接開始了操作。随着她的手勢,伊依像任人擺布的玩偶,在空中圍繞兩位主人轉了幾圈,直到兩個魂魄覺到彼此之間除了那“共享”的記憶之外,又建立起了一種無形的聯系,它才停止了那“公轉與自傳”。
伊依畏畏縮縮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仿佛因為剛才眼部肌肉過于緊張(眼睛閉得死緊),以緻它連周遭昏暗的光線都适應不了了,“完、完啦?結束啦?”它原本還以為,自己将要經受一番大改造。
“行了。”閻羅雲淡風輕地撣了下衣袖,神情像是解決了一個不大卻已擱置許久的麻煩,“現在你就相當于兩個靈魂之間的‘耦合劑’,隻要有你的存在,便能保證她們和諧共‘生’。”
伊依的雙眼頓時恢複了精神,甚至現出些許驚喜與感謝,“真的啊!隻要存在就行?”
閻羅點點頭:“嗯~什麼都不用做,支持你本身存在的電波便能在那‘靈魂交界處’建成一道‘緩沖帶’。”她揚起傲嬌的笑,就像在暗示提問對方,之後準備怎麼報答自己。“對了,‘福利’不止于此,看看你的尾巴。”
伊依神情忽變,浮現出幾分危機感。它莫名僵硬地背過手,将尾巴攬至身前,目光瞬間盯住了那簇十分突兀的黑毛,瞳孔地震,倒吸一口冷氣:“——啊!我光潔柔順的尾巴!你幹了什麼——”
“嘁,綴上這一縷黑不是很别緻嘛,隻是原來那樣粉白粉白的有什麼好……”閻羅嘟哝着吐槽,一邊随手般摸了一下那突然遭噪音污染的耳朵。“這可以說是信物,日後你們若遇到人力無法解決的困難,可以來找我。不過這機會隻一次哦,我的時間也挺寶貴,最好在做完全面權衡後,再啟用。”
對面的兩人一狐神情複雜,包含着迷茫、懵懂和隐隐的嫌棄。伊依松手,有些發狠地将尾巴甩回了身後,語氣略顯奇怪,像是有種并不友善的情緒壓抑在深處:“那大人,是肯定我們以後會遇到你所說的那種麻煩喽?”
閻羅攤手聳肩:“這誰也料不到啊,以防萬一呗。誰讓陰差陽錯的,你們是被他損傷的魂魄中,唯二重回陽間的,我不得對你們負責嗎?而且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見的——當然是在你們陽壽完整耗盡之前啊。”
“呃,大人,”林沐沐有些猶豫地發出提問,“您剛說的‘唯二’,是什麼意思?還有所謂陽壽,又怎樣才算‘完整耗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