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問，黑無常極其不耐煩地從鼻子裡哼出一道粗重的氣息，走上前，以醜惡的嫌棄嘴臉瞪着她：“你這姑娘年紀輕輕的，有沒發現自己比一些老人還啰嗦呢？大人，您也有這閑心與她們廢話，是覺着這一天天的事務還不夠繁重？“說着，他用仿佛能穿透魂魄的目光看了看兩個女孩，“唯二就是唯二，什麼什麼意思？盡陽壽，是指未遭橫禍而終其天年。”

林李二人随即被那滿含威脅的“銅鈴眼”給唬得噤若寒蟬，見狀，閻羅委婉擺手，讓他退下。她深吸一口氣，眼裡難得的透出些許疲憊，“要是因為其他‘天災’而導緻殘缺的魂魄，那任誰也無法修複，但這是由于人禍，便尚存幾分希望，所以我把受他戕害的魂魄都留在了幽冥，除了你們。”

說着，她轉身，緩緩向道路之外“光線”照不到的晦暗處走去，“将他們留下，是為了待有朝一日抓住那個惡貫滿盈卻還妄想登天成仙的狂徒，歸還殘缺的魂魄。而讓你們重返陽間，是因為當時沐沐不知怎麼就穿越，與留在慕兒體内殘魄混亂糾結，萬一醒過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即将沒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回過身，朝兩個女孩如好友告别般揮了揮手，“不知我說沒說清楚，反正你們盡可放一百個心，抓到壞人後，我定會依次修複所有因此而遭無妄之災的魂魄，一個不落。”目光轉移，她瞬間變臉，一副領導指揮下屬的神态，“老範、老謝，勞你們送她倆回去啊，不用清除記憶，否則我那信物是白給了。”

一番話還沒說完，黑無常便再一次露出了那可謂招牌似的、深不以為然至略帶愠怒的表情，“大人，這不合規矩啊！凡是不經轉世，從幽冥返回陽間的魂魄，都需由引路鬼使抹去其所有相關記憶。什麼信物啊，她們若遇到困難，隻要您想，那就是一揮手的事，便可了解來龍去脈，甚至直接解決了，哪有許凡人主動上門找閻王幫忙的事啊——”

一直在側好言好語提醒他冷靜的白無常終于忍無可忍，将引魂袋調至合适的大小，猛地罩住了他的頭。這個過程中，他臉上的微笑幾乎沒變過，“哎呀，何必如此暴躁呢～而且你自己也明白，大人做每件事，一定都有她的道理。”

閻羅強忍住笑，故作專橫跋扈：“規矩規矩，我既坐上了這個位置，我便是規矩！”

感受着她的氣息漸遠，白無常看了看身旁并未有絲毫反抗的同僚，随後朝那兩人一狐走去，同時打了個響指，隻見引魂袋應聲飛回到了主人手中。

從開始的不可思議，到後來的些許親和力，再到最後完完全全的威吓，那位“閻羅大人”可謂讓林李二人的情緒坐了趟跌宕刺激的過山車。還沒來得及弄清這發生的一切，他們所懷的目的究竟是善是惡，她們就似乎被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看着黑無常滿臉憤慨與不屑，邁着沉實的步伐，快速走進前來，李慕兒和林沐沐不自覺向彼此靠攏，伊依即順勢躲在了兩位主人之間肩膀的夾縫後（不但方便觀察形勢，還能提供滿滿的安全感）。卻又見旁邊的白無常面帶微笑，語調輕緩地說道：“接下來，便由我和老範送你們回去，二位姑娘，請吧。”說着，引魂袋落在了地上，袋口洞開。

此刻，她們眼中的畫面可謂包含着兩種極端：一半十分友善，另一半卻似充滿敵意。雖然心裡五味雜陳，但面對那“黑白無常”，她們能做的隻有乖乖聽“勸”，及時主動地鑽進那個看似破陋的布袋内。再次墜入那徹底的黑暗，林沐沐已不像先前那般害怕，可卻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

是啊，回去，回别人的身體裡去……

這隐晦的情緒，猝不及防的凄涼，是連伊依都沒有檢測到的，卻被身處“另一空間”的白無常所察覺。他想起出發前閻羅的示意，于是開啟了表演，沖黑無常誇張驚呼：“哎喲！我突然想起，大人讓帶她們去望鄉台看看，來的時候忘了，現在去好了。”說着，自顧自改變了行進的方向。

一開始，黑無常有被吓到，但随着關鍵詞“亮相”，那唯恐耽誤什麼大事的驚慌，瞬間垮成了遭人戲弄的無奈，“……大人啥時說的，我怎麼不知道啊？”

“她用陰冥之力傳音，單單和我說的，那不是怕你又咋咋唬唬唧唧歪歪，煩得——”

黑無常重重歎了口氣：“老謝啊，不是我說，你還這麼縱容她，真不怕她再犯和那件事一樣的錯誤？幽冥所司之事最忌同情心泛濫，更别說她身為‘閻羅王’，就不該有‘心’，可倒好，她不僅常懷凡人恻隐之心，而且那時還……還動情了！”

“噓——”見他嗓門又失控，白無常拿眼觑了一下引魂袋。“唉，你啊，怎麼就愛揪這那千分之一的失誤不放？是，我們得明辨是非，但也不能僅盯着是非不是？若沒有一點同情同理心，如何能将凡人那些離奇複雜的公案審判得公正妥當呢。我也不是慣着她，隻因為她是現任幽冥之主嘛。”

“哼，是嗎，”黑無常冷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不是因為這個吧～我倆啊，盡管很多方面都可謂天壤之别，但卻有同一條底線，絕不會是那等愚忠之悲。”

白無常感慨地笑笑，搖了搖頭，“一天天的給大人提意見提個沒完，但實際卻是打心眼兒裡肯定她的，你可比我還看好這位‘後浪’哈，真的給予了厚望。對，我不隻因為她是我上司，更因為我覺得，‘鬼神’既受凡人敬畏膜拜，便不該高高在上秉着一副威嚴的嘴臉，名曰鐵面公正，實則是冷酷無情。既然享着人間煙火的供奉，又怎能丢了那寶貴的人情味呢。”

仿佛已被鎖定的某種“标配劇情”，看他滔滔不絕地發表那長篇大論，黑無常嫌棄地搐了搐鼻。又輕蔑擺手：“得得得，你保持你的人情味，我秉持我的兇惡樣，咱各司其職，誰也别管誰了。”

“哎喲，幾千年了，你的覺悟可算上了個台階诶！”白無常誇張驚歎，神情是掩飾不住的戲谑調侃，“就是嘛，别人的工作方式少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這個道理不光是在凡間，在天上、地下也都适用的。”

“啊，那我以後向大人進谏時，你可不能再攔着我了。今天你着實太過了，當着那麼多同事和凡人的面，直接就把我罩上了，難道我說的沒理嗎！”

“有理、有理～”白無常無奈妥協般點頭道。“可是你隻看見事情眼下的不合理，就沒考慮到更深的緣由了，而且也不想，大庭廣衆之下遭到反對、懷疑，大人的威嚴又該産生何等動搖？”

黑無常若有所思：“嗯，那待會回去，等大人在後寝宮時，我得好好問問她，為何要對這倆姑娘如此上心。”

“……”

自言自語說完接下來的打算後，他又沒好氣地看向身旁那位：“别以為我不生你氣了啊！得虧當時牛頭馬面不在，否則又該被他們笑話死！”

白無常将雙手一攤，搖了搖頭：“唉，不肯離開家、在凡間遊蕩的孤魂可比需要正常引渡的魂魄多多了，他倆比我們都忙，忙好幾倍呢。工作壓力那麼大，都不許人家有個愛好有個寄托？比如給自己造個假想敵。有‘競争’，才有動力嘛。”聲色并不帶明顯的感情色彩，連黑無常都快分不清，他這是真不在乎，還是在幸災樂禍……

“哼，難不成他們還想有朝一日能登上我們的位置？”

“那不萬事皆有可能嘛，真沒準哪一天我們變‘牛頭馬面’了呢。”

“噫——”黑無常連忙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徹底清除他所說的那種可能性，“大人絕不可能做如此離譜的決定！”

……

引魂袋中，聽着那似信号不好，斷斷續續的“天外之音”，林沐沐已有意無意地抛開了先前灰暗壓抑的恐懼與哀傷，覺得自己就像在聽一個背景複雜離奇的故事、某些更高“等級”角色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