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慢慢悠悠,蔣岌薪終于在戌正二刻降落在了普濟醫館門前(此時,君澄境等人“裝神弄鬼”的成就已達成;而那來自玉衡榭的隊伍,卻因為組織人馬、做好應付偷襲的備用計劃,再加上其他各種瑣碎意外又耽誤了不少工夫,這會兒,才将進入鳳梧縣界域)。
許久許久沒調用那麼多的靈力,出那麼遠的門,蔣岌薪本就空虛的身體已幾近脫力。他像迎接莫大的救贖般,迫不及待地向醫館大門伸出手,然而對面并沒有給到意料之中的些許支撐依靠,反在即将觸及時,讓他撲了個空——伴着一聲虛弱的怒歎,他破罐破摔般直接向前栽去。
“诶诶诶诶——哎喲喲喲!先生你沒事吧?又咋了這是啊?!”翟檠聽上去吓得夠嗆,但動作卻不見一絲慌亂,像是面對一幅已預演過千百次的場景,或本就是個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手,十分熟練、穩當地接住了那不管不顧、硬生生朝自己砸來的身軀。
蔣岌薪歎了口氣,艱難地擡起沉僵的胳膊,重重壓在他的肩上,撐着直起了身,聲色透着幾分幽怨:“翟叔……我有時真覺着咱倆挺沒緣的。”一邊說,一邊繞過他,向醫館深處走去,整個人虛浮疲軟,卻急不可耐,仿佛魂魄已搶先躺倒在了房間的榻上,而後面的累贅軀殼想趕,卻怎麼也趕不上。
翟檠自然而然地趕上前扶住了他,動作方式輕緩和順——既不會讓對方的身體因不恰當的外力而産生絲毫不适,也不是那種無力無用的花架子。
“唉,我在裡屋忽然覺到你的氣息,可不出來看看?誰料一開門,隻見根‘木頭樁子’倒下來……說正事:那位老爺又遣人送信來了。”
“哦,又啥事啊?”以疲憊為基礎,蔣岌薪的語氣又帶上了些不耐煩。
“這不等你回來看嘛,我可不想多操這份心。”
翟檠将他放在榻上,關好門回來,才從袖中取出信。
蔣岌薪接過,同時嗤笑一聲:“好像不看這封信,您就真能閑了似的。”
對于他的日常揶揄調侃,翟檠一如既往,故作嗔怪地撇了撇嘴。
打開信隻掃了兩眼,蔣岌薪便像甩脫什麼麻煩似的将其塞進了他手裡,随即栽倒,在榻上攤成了一個“大”字。“呵,清楚女兒沒事就好了嘛,還有閑心問那趙員外有沒有去李府鬧事?”
翟檠臉上随即浮現出幾分不以為然,“那不就是曉得了女兒是安全的,才有心思顧其他事嘛。誰讓你跟他說的是李小姐被許給了那趙瓊虎的兒子?像那種人,好好的兒媳婦飛了,誰都會覺着他不可能善罷甘休。要我說啊,就怪你,你當時要和李老爺說實話,他早殺回來了,還會有這些麻煩?”
“唉咻,要都跟您想的那樣,可就美咯~”蔣岌薪陰陽怪氣地感歎道。“朝中職位,哪能說空就空的?請個假沒準比登天還難。那既然沒法指望他回來,那還不如讓他省點擔憂和惱怒。”
“噫,嫁給那父子倆中的誰,差得了多少哦……”翟檠臉上的“不敢苟同”四字随之加重,更添上了幾分不解,搖搖頭,坐在了他身邊,“再說了,李府中就沒人給通風報信?他憑什麼聽你一個外人莫名其妙自己送上門去的殷勤提醒呢——唉,這話我想說很久了。”
蔣岌薪輕促地擺了擺手,意欲阻止面前人為自己蓋上薄毯子的動作,但最終還是和以往每次一樣,因其沒得商量的架勢,被迫放棄了掙紮。“留下耳目是一回事,而會否被蒙混,又是另一回事了。哎呀,我做事自有其間道理,您就放心吧——”
聽到這,翟檠脫口而出:“嚯,那可好了~”滿滿的嘲諷。
像什麼都沒發生,蔣岌薪的話音并沒有被中斷:“而且讓他懷疑、琢磨消息的真假,還能分走一些擔憂惱怒——至少有這點用處嘛。”
“什麼呀?盡愛跟常人走反路……”翟檠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你說你這麼做是為了求其蔭蔽,人李将軍能信你嗎?”
“信不信的,反正我做成了自覺該做的事就好。而且像我們這等草民,一天天不就愁那碎銀幾兩身家性命這些?趨利避害啊~是做姜夫人的犬驢,還是李老爺的耳目,隻要腦袋無大恙,人人都想得明白吧。呵,我要是李老爺,根本不會懷疑。”
“我隻怕啊,要讓姜夫人發現了你這麼多年都對她陽奉陰違,很可能對你不利呀!”話沒一半,翟檠的聲色就突然換成了濃重的焦慮與憂愁。
蔣岌薪不耐煩地将毯子往上拽了拽,似想躲避那令人無所适從的、來自長輩的“關切”目光,卻随之想起什麼,左手急忙伸向臉上的面具,一邊扯綁繩,一邊嘟哝:“哎喲……這都忘了,我就說什麼箍得難受。”
“啧,我來我來,看你這隻肯用蠻力的!”翟檠一面嫌棄,一面起身換了個順手的姿勢,隻随意撥弄了幾下,便輕輕松松将面具給掀開了,随即,就是一陣标志性的、心疼的驚呼:“哎喲喲!怎麼啊這是?”而後,又被怒嗔取代:“壓出這麼深一道印子,你挖渠呢!——笑笑笑,從沒個正經!邊兒都嵌進皮肉裡了,你說你那繩兒勒那麼緊幹啥?”
被追加一番數落,蔣岌薪卻笑得更厲害了,“哈哈哈哈哈——哎喲、哎喲喂!就您、您這口才,還在醫館做什麼呀,去大街小巷、酒家茶舍門口随便支個攤兒,說上幾回新奇典故,沒準用不了多久,咱就能脫離這貧苦的日子了。”
翟前回到榻前,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将拿來的藥膏照他臉上的那道“渠”狠狠一抹。
“咝!”蔣岌薪發出一聲無力的痛呼,猛地側撐起身子,急忙阻擋了那隻毫不留情的手,“您倒是輕點兒啊!怎麼就惱了呢——”
“喲,這會兒曉得疼啦?久久不摘下來,我還以為你是不肯呢!這麼紅,定有傷口,破了皮了,來,再搽點兒。”說着,翟檠作勢,再次對他伸出魔爪。
“诶诶别别别别别!不勞您嘞,我自己來~”蔣岌薪急忙将身子完全坐起,雙手“亂揮”一通,在防禦的同時将他的“武器”給奪走了。
翟檠坐回榻邊,神情好像個親切的長輩看着不争氣、不省心的孩子,“哼,我要去說書啊,定拿你做書膽——唉呀~那我可得收個徒弟才好,畢竟這故事,沒準能成一套代代相傳的蔓子活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