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梧,洞明舫。
吃完早飯,碗筷一收,兩位老人便急不可耐地對弟子們發起了“奪命連環催”。
就這樣,在被某種莫名其妙的緊迫、恐慌感所籠罩的情況下,三十多人竟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内便整頓好,于醫館前的空地集結完畢。
看着還沒順過氣回過神的李慕兒,伊依搖頭感慨:“唉,人真是要被逼啊,才有可能打破常态,創造奇迹~”
旁邊藝心看了看身側的兩人,微微噘嘴,跟她們嘟哝吐槽:“這是怎麼了嘛?師叔就算了,師父今天可真是一反其道。火急火燎的,繃着口氣,我覺着我吃下的早飯都被吊在半路,正進退兩難,更别說等坐到船上……那還了得。”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用手向下撫掃着胸口。
沁梅輕緩地為她撫着後背,“你呀,本來就怕急,又想着等下要坐船,所以心慌慌,這不什麼毛病都來了。”
提到下一個目的地,很奇怪,隻有李慕兒想起了那與之緊密相關的重要物事:“姜貼沒帶啊!我當時還特地和布條一起放在院裡石桌上,結果還是忘得一幹二淨。”
聽到開頭兩個字,藝心就像發生什麼重大事故般,舉手踮腳,抻着脖子沖位于“方陣”前面的遊嶽和羁空大聲呼喊:“師父師叔!姜貼!”
就見遊嶽頓時現出“大驚小怪”的神色,仿佛臨了臨了突然發現一個嚴重失誤,迅速将滿臉嫌棄的羁空趕回了院子,看口型,不知叨了多少個“快去!”。他自己則留下,将君澄境、邢天起和陳妍露喚到跟前,嚴肅地交代了幾句話。
“清神降逆貼”被分發到了每個具有暈船風險體質的人手中。多出的姜片,則被另外一些人直接當糖果似的含進了嘴裡。
見此,李慕兒不可思議,甚至震驚,發自心底地贊同藝心對他們的那句評價——“皮糙肉厚又嘴饞。”
沁梅一面幫藝心把姜貼固定手腕上,一面笑道:“人家就是沒這毛病,怎麼了?你羨慕就算了,還說人家皮糙肉厚。而且嘴饞,那也是對着自己的證來‘饞’的呀。”
“嗯~主人,所以‘專業操作,請勿模仿’啊。”伊依露出認真嚴謹的表情,點了點頭,溫馨提示道,“他們‘饞’的是:自己身體需要且受得住的東西。雖然這上面冰片的量實際沒多少,但非專業人士,即便有一樣的症狀,也還是不要輕易想着嘗試。”
“夠了,啊,”李慕兒“漫不經心”地擡了下手,“不用談什麼毒副作用,光是它那‘辛涼透散’的氣息輕輕接觸我的鼻腔,就已是開竅醒神了,我得有多想不開,才會把它放嘴裡,讓自己直接被沖暈。哎呀放心~我畢竟也學到了一些的,還幾次跟診呢,咋不知道,對某種藥物的‘需要’和‘受不了’并不是矛盾,兩者經常疊加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伊依無奈地抿抿嘴,斜眼看她,“嘁,我可怕你哦。到時要是那股‘勁兒’一上來,昏天黑地不知所以,你腦子裡還能剩些什麼?而且你還會恨病,那沖動的風險就更大了!隻從這兩點分析,如果航行中出現嚴重症狀,你把姜片拿下來直接放嘴裡的可能性,就已高達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不是,我請問啊,除了這兩點還有什麼點呢?”李慕兒用“心聲”,有力地表達了那匪夷所思又無語的感覺,但也因此差點讓哭笑不得的心情“外溢”到臉上。“得得得,你比我自己都還了解我,行了吧。”
“切,你本來就愛聽一些能把‘你’剖析明白、能給你當作代言的‘論述’,”伊依聳了下肩,擺出一副像是有恃無恐的神态,“所以我說那些‘廢話’時,你很少打斷我,幾乎都會讓我把想或需要‘表達’的情緒和意思講個完整。——當然我知道哈,這一切的大前提是,再無第二個人能感知我的存在,否則我早被你捏扁揉圓了。”
“嗯~我感受到你滿滿的求生欲了。”李慕兒刻意控制着,反而讓那一抹随着“心聲”浮現在嘴角的笑意徹底顯了“形”。
“慕兒,慕兒?”
感覺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她才轉過頭。
沁梅輕輕一笑:“想什麼呢?”
“慕兒姐,想到什麼好笑的,别隻獨樂哦。”藝心煞有介事地說完,用眼神指了一下手上已組合好的姜片和布條:“喏,手給我。”
就像收到什麼指令,李慕兒想都沒想,便乖巧地将手伸了出去。
狐狸搖了搖頭,“主人,你不知道你憋笑的能力是差得沒救的嘛?隻把嘴角壓平,一點用都沒有。而且而且!有這麼好笑嗎?我們恢隐族還不配産生這所謂‘求生欲’了?”說完,它猛地将手抱在胸前,重重坐到了她肩上。
“緊嗎?”藝心擡眼詢問,卻見對方好像又出神了。
“不會。”李慕兒這回答幾乎來自某種肌肉記憶,但還好并沒有和實際情況産生矛盾。
她也不知自己的思緒又拐進了哪個犄角旮旯,突然莫名其妙地想:“還是現代更方便,這麼大的姜片隻要一張創可貼就能固定得穩穩的。”
“……主人,你對那兒,有留念嗎?”伊依飛了起來,轉身正視着她,“無論,是在哪個方面的。”
“幹嘛呀,突然這種表情,我還怪不習慣的。”李慕兒瞟了它一眼,便沒再敢讓那冷不防“從天而降”的怅然與哀傷在視線中多留一秒,“嗯……總的來說吧,是有那麼,一些些~但念不念的,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不可能回去了,對吧。”
……
元明醫館大門外,那連續兩天“傾巢而出”的師徒引得路人們頻頻側目,面露不同程度的疑惑和擔憂,卻并無一個開口過問其間詳情,仿佛彼此都心照不宣。
遊嶽和羁空像“送大佛”似的,催孩子們出發了。
從背後看着那群每日熟視成自然的身影,二老卻頓生一種恍惚的陌生感,像是思緒試圖将眼前場景與記憶中的那些段落進行匹配,自此,終于得以發現,那一幀幀曆曆在目、難以忘懷的畫面,早該冠上“久遠”之名,甚至連和“如今”對照的資格都已經喪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