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空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現出淡淡欣慰、熨貼的笑意,聲音卻滿是喟歎:“孩子們長大啦……都出落得芝蘭玉樹,再不是那拽着我們衣尾,黏着我們形影不離的毛崽子了。”
遊嶽笑笑,莫名透着些許安詳,“可不能讓宗門成為他們的羁絆,一個都不行。呵,江湖傳說至今,關于咱的‘典故’,已是被一代代的‘油醋’調得神乎其神,那些道友們呐,終于不再虛僞,肯來尋‘仙’問‘佛’了~”
羁空的心情一下就不美麗了,整張臉滿滿地“寫”上了“嗤之以鼻”四個大字,“嘁,什麼‘道友’啊,他們和咱根本不是同道!……師兄,他們包是沖恒蕪之精來的,唉!什麼神仙秘術,不過是能在緊急時刻,将平常耳濡目染的四氣五味(藥材與食物的特質、功效)融于自身靈力,這與尋常治療相比,确是效速力宏,可跟重塑經脈甚至起死回生,哪有絲毫幹系啊?!”
他越說越激動,音量卻始終很小,但就是因為這樣,其躁擾的字句對那唯一的受害者來說,更是一種折磨。
遊嶽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和他的嘴近在咫尺的那隻耳朵,随後滿不在乎地一笑:“嘿,他們敢明火執仗,觸犯一幫不明底細的‘神仙’,倒是讓我佩服。”他拍了拍羁空的肩膀,“師弟啊,你這身老骨頭,可還夠活泛?”
羁空這會兒才發現,他倆什麼時候成了這勾肩搭背的親昵姿态?他撒開手,猛打了一下師兄的胳膊,“好滾好滾!我兩個的仇還沒消呢!虧得你也有那臉,還當着所有孩子的面支使我?”
“哎呀~”遊嶽一擡手,重新将胳膊搭放在了他的肩膀,“我不是跟那三個大的吩咐事情呢。我說話更好聽,你做事更麻利,各司其職嘛。”
羁空皺眉,瞅着他,露出質問的神色,“好聽?那要他們能聽才有用!咱這些孩子,聽話是挑好聽的聽的?”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遊嶽沒好氣地說着,收回手,扭頭走進了醫館。
羁空又向那群已經走遠的身影深深地望了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轉過身去。
忽聽身後那人重重一聲歎息,遊嶽下意識回頭,隻見他魂不守舍地念念叨叨:“佛祖、菩薩、五方揭谛保佑,讓他們别回來,别回來,回來了也保佑咱能護他們周全。諸神佛羅漢保佑啊保佑——”他低聲絮絮,合掌當胸,異常虔誠,就像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
遊嶽投去嗔怪的眼神,“诶,咱不是不信這亂七八糟的?”
羁空擡眼,理直氣壯地應道:“誰事到臨頭都會想信一下,至少能讨些安慰,讓心中希望多個着落之處。”
遊嶽無言以對,竟還不由自主地仰頭看了看天,“話說那些人要真來啊,二隐宗門可就再也不‘隐’了,不如就趁此打破陳規,讓這群孩子将我門學術帶到各地闡揚,其中若遇德才兼備者,也可傳授恒蕪之精。……也不知這樣欺師悖祖,祖師爺他老人家會不會怪我們。”
羁空舒了口氣,“恒蕪之精雖并無回天神效,但确實能讓急重傷病頃刻緩解,易被濫用,而一旦過度,就會遭受自然之力的反噬,一己遭到反噬也就算了,可如果違逆的人多了,不知将緻生何等禍亂。”
“你這麼說,意思是咱仍守祖訓,避離江湖,偏安一隅?可當下這情形,哪還允許我們繼續隐遁世外,寂寂無聲?”
“……唉!‘祖訓’二字聽着至高至重,但也不定就是對的。這新規,就由我兩個來開吧,‘大逆不道’的事,不能讓孩子們做。”
遊嶽阖了阖眼,看着此刻的青天豔陽,喃喃道:“祖師爺爺……衣缽總需更多人傳承,何必每代僅出兩位‘師尊’。這些孩子都是頂好的,心明眼亮,能被他們選上的,定是和他們一樣,敬畏自然,正直寬厚,德才兼備之人,保您滿意。”
“诶,過了啊,别讓祖師爺覺着你這是在哄他們,聽這說得,我都覺着你很有自賣自誇的嫌疑,且似欲将自己擅改規矩的罪過巧辯為光大宗門的功績。”
遊嶽忽地将頭回正,對他投去批判的眼神:“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那些不是你的孩子啊?我有沒一個字是誇大的,你都很清楚,更别說祖師爺在天上,什麼不看得明明白白?”
聽着這話,羁空分不清是心還是身,突然感到有些不得勁,但想想,又覺着他說的并沒有什麼不對。
見他突然現出異常複雜的神情,莫名包含着些許逃避和無措,遊嶽近乎本能地感到不妙,“做咩,又想到什麼?”
“沒,就是覺着你說的很對,不能隻有兩個師尊,”羁空低頭,用兩指捏了捏睛明,略顯疲憊,“尤其是像我們這樣,恰好兩個男兒身……”他呼出一口氣,擺擺手,“說正事說正事,等下那些人真來了,咱如何應對啊?”
“這還有什麼好問的,就按想好的來啊。”遊嶽将雙手背在身後,看向别處,故作輕松地聳了下肩,“反正孩子們不在,沒有要顧忌的了。”
這次,羁空一反平常地比他”誠實”,深深歎了口氣,神情現出不經任何掩飾的惆怅,“我真舍不得這一輩子的修為,就這樣給丢了……”
“唉,那可由不得你,誰讓修為越高,靈力就越容易渡給他人,也越容易被他人奪取,若到時咱兩個招架不住,落進他們手裡,就隻有自廢修為這條路了。”
“……是,要是被他們得逞,那才是真愧對前人。”
看着師弟那副“大局已定,無力回天,認命了”的神态,遊嶽忽地提高聲調,不以為然,不以為意:“哎呀,幹嘛就想着要打打殺殺?他們說不定是來求教的呢,或許坐下來好好談談,我們可以送他幾個秘方,那功效,可不會比恒蕪之精差多少。”
羁空瞥了師兄一眼,其中情緒不明。他徑自繞過他,坐在了院中石桌旁,随後像招呼小二似的擺了擺手:“去。泡壺香茶來!”
“去去!”遊嶽下巴一揚,怒斥道,“廚房還一片狼藉呢,泡茶泡茶,泡你個鬼哦!先一起去收拾了。真奇,今天怎如此心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