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出來看看,看看這外面水色風光?這是你第一次坐船,而且這次錯過,下次可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對此,李慕兒身體裡那兩個“相依為命”的靈魂,頓時産生了破天荒的共鳴。
她毫不猶豫地起身,在系統全方面的輔助下,穩穩當當站在了船頭。
放眼望去,兩岸是如水墨畫般清雅恬淡的景色——
白牆灰瓦映襯着屋前水邊那些忙碌的身影,人們或浣衣,或曬被,或擇菜……輕巧地打理着手中的事物,不時跟同一或另個河埠上的友鄰聊起幾句。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家鄉話,但她卻莫名從那音韻婉轉的語調中,感受到了如和煦春風般安撫人心的情感。
她沉浸地看着這一切,又像是在透過這一切看着别的什麼,目光無意落于河面,思緒像綴在船邊層層蕩開的漣漪,知從來,不知所往。
君澄境微仰起頭,看着遠處的山,深吸了一口氣,“師父當年将我們帶回這兒,走的是陸路,甯熠就那麼不遠不近地看着這番從未見過的景象,都哭了。……呵,景色另說,單論其間的和美安樂,我們也并非沒見過,不過當時隻懷着不忿、嫉妒的心境罷了。”
李慕兒側過頭,略帶關切地問:“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
他笑笑:“隻是觸景而發,順口一說。”
看着他說完,她轉頭望向前方,舒了口氣:“那你繼續說,反正我閑着呢。”
他點點頭,欣然同意。
“有時不小心提起,才會發現,一些本以為無法釋懷的東西,其實早已不算什麼,就像這流水一樣,年歲能将一切塵污沖淡、淘淨。”
“嗯,”她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漫不經心地回應,“那也得這‘水’足夠‘幹淨’才行啊。”
“當時的怨憤、嫉妒甚或仇恨,如今是造也造不出了,我從來都清楚明白,這是因為我們過得很好。——好吧,仇恨……還是留有些許‘殘影’。”
李慕兒阖了阖眼,似吐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有時,令人懷恨的并不是那一件事情,而是以它為源頭……派生出的……更多遺憾。”
狐狸神情複雜:“主人,要是還沒組織好語言,就先别急着說嘛……好多東西,何止是‘遺憾’呐,故意說得輕巧,反而更讓人不舒服……”
不太流利地宣洩完心中一番感慨,她不顧周遭那時時飛濺的水珠,抱膝坐在了船頭。“但是你能這麼随便地說出這些話,證明那‘塵污’還是洗得挺幹淨了。”
“嗯,是啊。因為我如今活得很好。”看着她惬意的樣子,君澄境也跟着“懈怠”了。端正坐姿整理好衣擺後,他揮手凝聚靈力“鋪”開一道屏風,隔擋了兩側滿帶涼意的水霧。
李慕兒偏頭看向他,聲色帶上了幾分調侃:“哎,還真是無所顧忌,無拘無束了啊。”
他戲谑一笑,甚至顯出些許乖張:“二老都那麼說了,我們哪還敢自顧自拘泥于成規?”
李慕兒卻突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說道:“對了,萬一我們還沒回去,他們已經來了怎麼辦?集賢宴不是下午申時才開始嗎,這半天的空兒,他們哪裡肯閑着浪費啊。”
“昨天打得一番交道,就知他們行事有多‘小心謹慎’了。”君澄境不以為意地說着,其中含帶一絲輕蔑,“昨晚派來三人查探客棧的情況,我們四個正正與其撞上,來回将近十回合,他們要走,邢天起領頭,我們又攆了幾十裡。這樣想想,他們今日怎麼都得将萬事整頓妥當、打點周全之後,才敢動身。”
李慕兒露出帶些玩味的疑惑表情,“幹嘛,還要專門說明是邢師兄帶頭攆的?”
“哼,要啊,”君澄境别過頭,笑中透出幾分陰陽怪氣的嘲諷,“不然你們都以為我才會幹這趕盡殺絕之事。”
經過兩秒“嚴肅認真”的思考,她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嗯……确實。”
君澄境側眼看她,無奈一笑。“你隻叫過我幾聲‘境師兄’?什麼時候就對我這麼不尊重了。”後面那句并非疑問,而是吐槽。
狐狸:“在發現自己對你有了不該有的感情之後。”
李慕兒扭開臉,目光點掃過各處,從内到外努力壓制着那股上沖的“血氣”,控制不住地輕咳了一聲,“你管我呢,反正‘境師兄’我就是叫不順嘴。再說,比起師兄,你更能稱作是我的師父,相比‘師妹’,我更是你的病人。”至此,那飄遊的視線終于重新落在他身上,她故作認真點了下頭:“對,就是這樣!”
“感受”到主人此刻情緒中的幾分自我提醒的意圖,伊依整隻狐都耷拉了下來,疲憊地看着她,慢悠悠落在了船闆上,“主人……幹嘛非要這樣,放過自己别掙紮了不行嘛?‘承認’本身,和‘能不能’,根本是沒有絲毫關系的兩碼事啊!”
“可你主人就是放不下那根‘杆兒’啊。……而且你說的那兩者怎麼就沒關系了?明擺着不被現實所允許的事物,承認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況且這不是随意可以把握的普通‘事物’,這是‘感情’,隻要承認,我覺得就是給了外界一個讓我受傷的大好機會……唉,好亂啊,沒事,我知道反正你懂我意思。”
(在狐狸說話的同時)聽完她那番弄亂輩分的言論後,君澄境不置可否地笑笑:“師父要聽見你這話,怕是不樂意。”
李慕兒沒再應他,專注欣賞着周邊的風景。
一旁搖槳的大伯終于忍不住了,微笑着看了他倆一眼,便張口感慨:“唉呀,看着你們這一對啊,就想起我還是小夥的時候,也喜歡和我家裡那位,兩個人靠在船裡嘞~這樣細聲慢聊的——”
船夫嗓門大,這麼一“喊”,大概前後左右五六條船上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冷不防聽到那莫名其妙、“上不接下”的話,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竟直接愣住了。
幾秒後回過神,君澄境急忙站了起來,嚴正聲明:“叔,您誤會了,我和她隻是同門師兄妹。”說完,卻突然有了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負罪感……?
李慕兒太清楚,自己情急之中不可能站得起來,索性試也沒試,就坐在原位,擺手搖頭附和着解釋他倆的關系。
大伯卻随之更露出了一個“解釋就是掩飾”的表情,“哎喲,曉得的曉得的~不過年輕人哦,還是要早些讓鄉裡鄉親吃到你們的紅鸾果噻~”
狐狸的“旁白注解”随即在耳邊響起:“紅鸾果——用紅曲染成紅色的雞蛋,也叫喜蛋。其地位在鳳梧縣非比尋常,甚至已經成了‘婚宴’的代名詞。”
大伯話音未落,鄰船的邢天起忽然回身鑽過船篷,從船頭來到船尾,沖後面的“何樞翠墨号”分外激動地大呼:“诶!聽到沒?人說你們呢!”
翠墨被唬得一愣,回神後猛地雙手遮住臉,閃電式地,整個人“紮”進了篷内。何樞卻是徹底懵了,茫然無措地呆立在原地,任由自己于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刷的從耳朵到臉紅到了脖子根。
随後,在其他親人們七分真心三分配合的溫柔起哄中,君李二人的危機完全解除,不過代價,是兩位“新晉主角”替其陷入了“想在船上找地縫”的淩亂渴望……
李慕兒不禁向救命恩人邢天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朝此刻“焦點船”(何樞翠墨号)的方向看上一眼。
不久,這番“風波”便恰到好處地消停了,可船艙裡,李慕兒的尴尬後遺症卻遲遲不見好,這老病作祟,緻使她對沉默愈發不耐受,終于,那股“神秘力量”擺脫了理智的阻擋,“操控”起她的嘴,沒話找話:“我看師父他們是當真想讓我們去集賢宴上看看,那既然都這樣了,為什麼不禦靈,還要費錢雇船呢?”……啊?我這是在說什麼?
“坐船不比自己禦靈惬意得多。”君澄境理所當然地回答,“而且你看他們個個嘴上說着怕暈怕吐,其實都别提有多愛水上泛舟,尋品詩情畫意。最重要的是,下了重金,我們就更不敢也不肯‘違命’了,畢竟這些小的可比老的還要儉省。”
确定他聲色間并沒有絲毫“刻意”的嫌疑,伊依帶着幾分無奈,幾分不以為然瞥向李慕兒,“看吧主人,大多時候,你真沒自己所想象得那麼重要。以為他們是因為顧及你才選擇統一坐船的,實際上是人家有自己的愛好和考量啦。再說,即便有那麼一點是為了你,那也是在情理之中啊。”
說完,它煞有介事地露出凝重的表情,搖頭一陣歎息:“唉——我急需一個比‘庸人自擾’更重的詞,不然都沒法讓自己滿意地形容你這大病。”
“啥大病啊?”李慕兒帶些挑釁地明知故問。
狐狸眨了眨眼,嚴肅認真地應道:“經常習慣性、下意識地對自己施加一些莫須有的壓力。”
“昂,那你又不是現在才見識到我這病,怎麼‘急需’這麼久,還沒找到滿意的形容詞啊?”李慕兒也弄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幾分怒意是怎麼回事,這句“話”其實也并無任何清楚的目的,甚至沒有具體的意義,她隻是單純想對它再“惡劣”一下。
狐狸噘噘嘴,同時卻飛過去坐在了她的肩上,“唉,都找不到詞彙來形容的病,那是‘絕症’啊——可惜,沒辦法~即使你得了絕症,也還是我的主人。在拿到總部的達标認證之前,我不會随便抛棄你的~”說着,它“順手”拍了拍主人的後腦勺。
“唉喲,你們工作也有指标的啊,”李慕兒用“心聲”陰陽怪氣,強調了“你們”二字,“達不到具體要求就無法和主人‘解綁’?哎,不容易啊不容易。不過也還好有這麼一個機制,給我們這些穿越者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