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嶽迎上前,頂着無辜委屈的神态,穩穩将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已無絲毫反抗能力、沒有任何威脅,隻能卑微請求從輕處置的失敗角色:“這位妹子啊,你可錯怪我兩個老家夥了——”
“滾!‘妹子’也是你能叫的?我有那麼老?”
讓葉紅徹底失控的怒點居然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稱呼,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但又都覺得,好像确實是在情理之中的。
“哎呀哎呀,”羁空拱手上前,更是一副谄媚讨好的樣子,“老糊塗老糊塗啦,言行渾渾噩噩,嘴亂張、話胡說都可謂已成日常了,幸得道友海涵,寬待老朽。”
不由分說自顧自謝完她的“理解”和“原諒”,他放下手,眉頭微微一蹙,向對面抛去了更加真誠而可憐的聲色:“我倆真不是存心戲耍道友(是你們自己上門冒犯,自找罪受),隻是……唉,隻是老朽一時被虛榮迷了神,想着難得有個炫耀的機會送上門,可得好好顯擺一番,也讓各位親眼看看本門功法的真實面目,以解傳說之謬,卻不曾想竟觸犯了道友。”
葉紅哼出一聲冷笑,本是想表達譏諷輕蔑,卻不小心暴露了幾分發自心底的無措與愠怒,“哦,那真是小女子錯怪你們了。我還以為,兩位老丈是把我們當作了那等為搶奪秘法,而絞滅别人整個門派的窮兇極惡之徒,所以故意弄出這大陣仗唬我們,以讓孩子們先行,然後自己再找機會脫身。”她像閑聊講故事般說着,一面解除了對某些弟子的約束。
李霰雪随即脫口而出:“你們将我姐姐送去哪兒了?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求财求名?我家都可滿足。”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收起了那已暴露無遺的急切和擔憂,“……我們此來,隻是想請各位出山傳授秘法,并無惡意。”
說完,她猶豫兩秒,忽然對二老行了個萬福禮,随後又像是下了什麼很難的決定,才再次開口:“小女私心,能否請老先生讓他們回來?家姐失蹤月餘,小女和家母十分牽挂,派人到處尋訪,打探消息,今日終于得見,卻逢這番誤會,我等思念擔憂之苦,若能得先生體諒,小女感激不盡。”
說完,她下意識側目看向身旁,神情中的些許怯懦,在對上葉紅那似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後病态地一滞,随即消散無痕,隻留下了滿臉的、仿佛無知無覺的淡漠。
聽完她說的,遊嶽輕輕搖了搖頭,“老朽方才賣弄的那一出,隻是送他們啟程,待花葉遠去後,原本靈力聯系斷開,會即刻由乘坐之人接替控制,所以,令姊之後想去往何處,将全憑她的心意而定。”
他親和自然地笑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跟一個小輩講話,倒像是在和同齡人拉家常,“雖然相處不過幾天,但老朽看得準,李大小姐是個明事理的人,曉得誰真心擔憂牽挂自己,她首先要去見的,當然是這些最親的人,恰今日逢這麼個機會,乘着那般便捷的‘坐騎’,想是很快便能和思念之人相會了。”
他這番發言,全程沒有特别強調的字眼,語氣亦是平緩而純粹,神情就更别提了,從始至終都隻見“樸實真誠”四字……可饒是如此,李霰雪仍舊是不敢确定,那老頭到底是真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暗戳戳地威脅。
“按她的性子,不可能自己張嘴将家裡那些事說出來,供别人‘長眼’,當作典故變成消遣那些長舌賤人的談資,除非他們怎樣狠地威脅她……”心中這麼嘀咕着,許多恐怖的猜測頓時湧現于腦海,使她不自覺地攥了下拳。
羁空正想說話,卻見對方欲言又止,因而稍緩了一下。
李霰雪“搶先”開了口:“您說原本聯系斷開後,那些花葉便由乘坐其上之人掌控,可我看你們卻是讓兩個人同乘一片葉,那靈力接替時是以誰為準呢,倘若發生意見不合的情況,又怎麼辦?您說我姐姐可以全憑自己的心意,決定去哪兒,哼,可實際上,您弟子們正脅持着我姐,不知往何處呢吧!”
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就這樣頂着那些内涵複雜的目光,一股腦說完了要說的話。
二老側頭相互看了看,正臉再次轉向那位莫名令他們感到喟歎的小姑娘時,神情間多了些許不忿,不複先前那般友善。
羁空應道:“李二小姐,隻因本門世代困守這偏山孤村,長達幾百年,您就将我們視作那等卑劣頑昧的化外之人?如此心胸和眼界,真是與你的身份極不相符啊。”
說着,他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袖,邁步上前,整個人展現出和原先大相徑庭的氣勢,“我們雖然文不能明前賢之道,武不能通先師所傳(此刻,聽見這句天大的謊言,遊嶽差點笑出聲),但幸‘禍兮福所倚’,我們的孩子也沒機會變成那等讀腐了書的、殺紅了眼的。他們個個正直良善,豈是某些不省人事、不知天命的狂徒能妄論的!”
遊嶽帶着和之前一樣的微笑,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與态度愈發惡劣的師弟形成了鮮明對比:“各位末怪,我這師弟最受不得别人冤枉了。呵呵……總之嘛,請二小姐安心,老朽敢拿性命作保,令姊定将毫發無傷的,随心而行,見到心中所念之人。”
他一邊說,一邊扳住羁空的肩膀,拉他後退了兩步,“但你們的這些擔憂也不是全無道理,畢竟為了霸占、獨享一家秘傳功法而不惜犯下滅門這等滔天罪孽的人,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你們想想啊,咱要是一開始就計劃着全身而退,方才大可趁各位措手不及,和他們一道走了,豈不幹淨?又何必留下,把自己與你們一同‘關’在這院中?”
“最清楚這‘何必’的,不應該是你們自己嗎?”李霰雪的聲色頓時添了幾分威脅質問,可向老人投去的目光中,卻隐晦地表達出一絲懇求,“你倆留下來不就是為了拖住我們,好讓你那些弟子挾着我姐先跑,以将這莫大的籌碼牢牢攥在自己手中!還有,為什麼安排一個對我姐有非分之想的人與她同行?!”求求你們了,讓她回來跟我走吧……
“什麼?誰?”遊嶽一臉茫然。真的。
“就、就那叫君……君澄境的!我看他就是對我姐心懷不軌!”李霰雪不自覺地提高聲調,語氣像是在興師問罪。隻能這樣試試了,誰不要名聲呢。
二老愣愣地對視一眼,随後竟忍俊不禁。
遊嶽安撫式地向她擺了擺手:“二小姐真的放心~老朽要是真有那出息,敢賭那麼大,是絕不會這樣孤注一擲的。恕我出言不遜,像令姊那般孱弱,手無縛雞之力,派兩人看管都算多的了,我多留下些人來對付各位不好嗎?況且若真想将其控制于股掌,方才我為何還要幫助她增進修為?至于阿境呐……”
他笑了一下,仿佛說到的這事兒是什麼無稽之談,“我也不知二小姐怎會對他有這樣的誤會,本門雖都是些粗鄙村夫,見識短淺,但善惡對錯、天理人論,我們是明明白白揣在心間的。之所以用那麼大陣仗向各位展示本門功法,是因為我們那些孩子從小就盼望能遊曆天南海北,故此,老朽才臨時起意,想借此機會親自送他們一送。”
葉紅強耐着性子默默看着他們廢話,觀察良久,終于勉強确定倆老頭已無後招。她瞟了眼那罩在庭院上空的、光潤無暇的結界,意味不明地一笑:“看來,老先生是真不諱将自家功法傳授于我門,既如此,且容小女子擅作主張,先替前人與來者謝過兩位大恩大義。”說着,真的恭恭敬敬地道了個萬福。可話沒說完,她的禮貌假笑就在遊嶽爽朗的笑聲中凝固了——
“哈哈哈哈哈,哎喲,受不起受不起~你欺古藐今自擡身價,可輪不到我倆小老兒冒昧容許,但恐怕,也難得那些前人和來者的首肯~”
在雙方“友好”的笑中,二老擡腿就走,完美“躲”開了葉紅的那一禮,繞過他們,徑奔醫館,所持态度可謂嚣張。
“那就别耽誤時辰了呀,各位帶路吧,老朽恭随在後。”陰陽怪氣,“恭”之一字尤甚。
葉紅的嘴角就像被什麼東西給撐住了,始終穩穩“保持”着原本的弧度,實際内裡早已是咬牙切齒。
她暗暗攥起了拳頭,關節發出咯咯聲響。“是了,先生說的對。孩子們,快走吧,等回去後,我們可得好好辦一場接風宴,招待二位貴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