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冷不丁收到他這番走心贊歎,孩子們齊齊呆住了,目光彙聚,周遭氣氛随之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咋啦,我就不能誇人了?”蔣岌薪眨眨眼,困惑的目光無措地點過同行所有人,“我就說句略動情的大實話,你們就這麼像見了鬼似的看着我?”
“哥,”爾爾深吸一口氣,現出無奈、吐槽的神情,“你這可比我剛剛突然‘開竅’更像是沖着啥了。你沒事吧,别吓我們。”
“呵!”蔣岌薪肩膀一聳,失控般倏地哼笑出聲,“這這這這這、這真是……在你們眼裡我是啥人啊?稍微有點兒正形就是異端怪象了?”
他哭笑不得又帶着些許委屈地說完,卻隻見孩子們(除了剛從沉浸式吃糖中回過神來,對此不明就裡的筠兒)整整齊齊,面無表情毫不留情十分果斷地點了點頭。
蔣岌薪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抿了抿嘴,歪頭與他們對視了幾秒,突然變換聲色,轉移話題:“诶你們覺着這花生酥好吃嗎?我覺着還行吧。”
“好吃!”筠兒第一個舉手搶答。
“嗯~我是覺着還差一竈火。”爾爾一邊認真嗦着殘留在手指上的麥芽糖,一邊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和甯熠哥做的比,少好些香味。”
聽言,蔣岌薪頓時笑逐顔開,甚至顯出些得意忘形的趨勢:“嘿,當然的啦~我那可是用家傳方法做的,是其他雜貨能比的嘛。他這啊,一吃便知裡頭的花生仁沒有事先炒過的,甚至連花生衣都沒弄幹淨呢,懶得喲——哪像我啊,給你們的每一塊糖都是用心精制的。”
爾爾不屑地瞥他一眼:“哼,精制是真的,可裡邊兒用的心,好像大多都出自翟伯吧。若不是你每次都在嘴上吹着這是曲澤獨有的吃食,我們還以為那是翟伯家傳的獨門做法嘞。”
“不是,怎麼就叫‘吹’了呢?”蔣岌薪忿忿不平,“那就是曲澤特有的啊,你們這兒誰見過此等做法?還有,被你說得怎麼好像就沒我事兒了呢,每次不是我起頭,你們翟伯能想到做這給你們吃嘛?”
竹竿轉頭看他,聲色故意帶上了幾分匪夷所思,“老哥,你哪來的臉說出這話嘛。翟伯一天天的忙東忙西,心思更是難有閑的時候,還不因為你呀。說别人懶,那你這每天看上去沒點兒正事,卻還是一年半載才給我們做一次糖吃的,又算什麼。人家每天做每天賣,久了自然沒那麼周到啊。”
“乖順”地受完他這一番教訓,蔣岌薪露出萬分委屈的表情,可憐巴巴地扁嘴皺眉:“你咋能這麼說呢……太傷我心了!他那可是做生意呢,要講良心的,怎能以‘久而生疲倦’,當作胡亂了事的借口,為自己開脫呢?我平日給你們制糖說書,每次都是全心全意做到最好的,還從沒讓誰捧過錢場呢,他那麼敷衍打發衣食父母倒有理了?”
看他頂着那副要哭要哭的樣兒,一陣絮叨控訴,孩子們并無絲毫同情,反是愈發嫌棄。
绫馨沖他抛去了自已覺得是意為“嗤之以鼻”的眼神,情緒略顯複雜地說道:“哥,你那嘴都快噘得跟豬鼻子一樣了,可趕緊收收吧,我們是看慣你此等德行了,但還這兒有其他人呢——還有秋绛姐!你說你一個好好的、闆闆正正的人……好吧,實話,也是個美男子了,幹嘛就愛把自己搞成這斜眉吊眼的。”
聽到那關鍵字眼,蔣岌薪立馬收了那造作扁起的嘴,臉也“多雲”轉晴,接着卻輕促地聳了下肩,似試圖以“無所謂”掩飾那難抑制的欣喜與得意。“再美妙的皮囊,待百年之後,不都終随歲月化作塵泥一抔?嗐,我從不在意這些東西。”說着,他矯揉一擺手,竟真成功顯出幾分嬌羞。
绫馨無語地呼出一口氣,直接像看見什麼慘不忍睹的東西般移開了目光,“好吧,甯熠哥,我看你這個人,也差一竈火。——你那故事還沒徹底講完是吧,那快接着講吧,反正聊天也聊不到一塊去……”
“得~”蔣岌薪點點頭,并未有一絲叽歪前綴,又加上那略顯狡黠的笑,仿佛他已經盼這一刻盼了好久好久。“我方才問你們,覺着那鐘護是個怎樣的人,這會兒,我說說我的理解吧。”
話音未落,爾爾便下意識瞥了他一下,比起先前故作的嫌棄,此道眼神中,更多的是無奈,”唉,說呗老愛說,說完後呗又特意提醒,讓我們别當回事,嚴禁将其誤奉為那等處世道理人生真谛。切,甯熠哥,你要真是‘唇舌發癢’,單純隻為‘過個嘴瘾’而‘胡說八道’,你怎麼也不可能拿我們作筏子啊。”
“對啊!”竹竿無縫附和、補充道,“你明明是想借各種新奇的故事,讓我們明白諸般人生道理,讓我們自己從心裡生出感悟,為什麼又要在每次書會的最後違背本意,将自己所說一切都貶作邪門歪理呢?”說着說着,他愈顯困惑,“你到底願不願我們把你的話聽進肚裡的?”
蔣岌薪靜靜聽着,臉上逐漸浮起孩子們幾乎從沒見過的、輕淺柔和的笑意。“這世上啊,永遠不會有人能徹底、真正的了解他人心中的本意,不管是誰。所以啊,與其自以為是——或自作多情地揣測别人的心意,不如把心思都放在實用之處,隻管于所聞所見所經的一切事情中汲取所有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就好了,除此之外的其他考慮,都可謂是累贅。”
對于他這番溫柔(不帶一絲嫌厭與諷刺)的感歎抑或是建議,其他人自有不同的理解,神情各異。
見局面又有了複雜化的趨勢,蔣岌薪話鋒一轉:“我第一次讀這故事的時候,就覺着那鐘護啊,定是個眼界扁窄,迂腐蠢笨之人,白頂着個舉人的頭銜,卻不以此謀點實事……得,就當他是真沒有那加官進祿的命吧,可也不至于窮困潦倒一輩子啊。自個兒的身家都不周全,一天天還有閑幫助别人呢,還是說就是為了讨那點‘功德’,緻使自己衣食不濟的呢?”
“那他是真的樂善好施也沒準啊?”爾爾認真地反駁道,甚至可以說是在為鐘護打抱不平。
“即便這善心是真的,他也決不算是什麼好人。”蔣岌薪搖搖頭,聲色平淡,卻隐隐透着一種莫名的嚴厲,“自持自滿,不思進取,安于眼前習以為常的一切,這種人,即使有‘命’,也無‘運’可轉。”
绫馨仍是不以為然,遂挪步至他身邊,投去了疑惑探究的目光:“怎麼會有人能安于貧困呢,那古話都說‘窮則思變’呢。哥,你看待鐘某的眼光似乎有失公允啊,為什麼?這可不像你了。”
蔣岌薪聳肩,自嘲般笑笑:“怎麼不像我了,你想衆人對我的評價,不絕大多數就是一個‘偏頗’嗎?舉止乖張狂放,心思詭谲陰險。況且人‘心’居于胸府之左,天生就是偏的。且說啊,那個‘安’并非真正的安,‘窮’也有多種意義。”
兜兜繞繞至此,绫馨已有些不耐煩,“走投無路,山窮水盡,那就思變,打破困境啊,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地‘安’呢?!”說到後面,她似因代入太深,聲色添上憤慨,竟還輕促地跺了下腳。
關于她這看似過激的情緒波動,除了秋绛,其他人皆清楚明白背後原因,但都心照不宣,隻靜靜等着她在身邊小蕾的溫柔撫拍下完全平複。
須臾,蔣岌薪若無其事地開口:“走投無路,進退無門,這隻是處境上的窮,但有很多人身上,更難治的,卻是心境上的窮。前者易調,後者難救。”
說着,他略輕蔑地攤手搖頭,視線似無意間落在了側前方不遠處,“……喲,這麼快就看得見巷子口啦,那我不扯别的了,先說回鐘護哈。嗯……簡單就一句話,凡是隻(重音)為别人好,而不顧自家利害的‘善’,那不是僞,就是愚,在某些情勢中,可謂無一是處。人啊,隻有懷着一顆寬厚明智,坦蕩通達的心,那甭管再艱難的困境,也終将有被打破的一天。”
蔣岌薪一邊說,一邊按原先的速度徑自往前走着,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孩子們自進入巷口後,便紛紛放慢了腳步。
“哥,除了這些,還得有堅韌頑強的決心吧?”绫馨看着他,詢問中帶着些許期盼。
蔣岌薪熱烈回應:“诶對啦!如果沒有持之以恒的魄力與勇氣,即便有再大的聰明勁兒那也是白瞎。——我是故意漏說的,就曉得你們如此聰慧,定能将其補全~”
看見他誇張俏皮的鬼臉,绫馨、爾爾和竹竿立馬照慣例,作出了虛假的嫌棄表情。
經過一番深刻思考,到這兒,爾爾忍不住問:“哥,你想說的是,鐘某他根本就沒悟嗎?”
“他悟了呀。”蔣岌薪答道,“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