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二之寶。難怪能得你如此珍重收藏。”君澄境一邊說,一邊輕輕地将拈在指尖的茶葉放進了茶荷裡,“那你什麼時候,也親手制的一包送我?”他向對面那人擡眉笑道,眼中竟透出幾分殷切的期待。
就像被他那眼神燙着了似的,蔣岌薪刷的垂下眼睫,将視線放到了手邊的茶具上,“唉喲,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當時先生确實讓我們幫了忙,但我就是聽一句話動一下手,光是幹活兒,沒用心~更别說學着什麼了。你這話,不如跟翟叔說去。”
君澄境點點頭,漫不經心道:“那我倒也許能試着和翟叔學學,不過做成之後,你可逃不過要幫我品鑒品鑒。”說完,他擡眼,聲色變得認真了些,“先說好,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嫌啊。”
蔣岌薪動作一頓,随後舒了口氣放下茶壺,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嘴角似有隐隐的笑意,語氣煞有介事:“我~可是鐵面無私的哈。而且制茶可沒比制藥簡單喔,你可别仗着你比一般人更精,學什麼都快,就自高自傲輕視了這門手藝,萬一哪兒出了差錯,遑論成品優劣,沒準人家直接就能被你毒死!”
“嗯,我懂,這世上并無一件事兒,是真正完全可謂‘簡單’的。”君澄境理所當然地表示了認可,而後,看着他的眼神中,添上了一種饒有深意的詢問,“那你呢?”
十多年了,如今再次被那道仿佛能穿透自己整個人的目光盯着,蔣岌薪還是像當初一樣,一樣的感到發虛,仿佛天然刻進骨子裡的力量壓制,使他再裝瘋賣傻不了一點,直接沉默了。
然而對方就那麼看着他,看他賭氣式地微微撇嘴皺眉,帶着明顯的怨怒,動手發起一陣毫無意義的搗鼓,粗暴的操作将一系列茶具磕、碰、敲得哐當作響……君澄境忽然笑出了聲。
“啧,笑什麼,我問你笑什麼?”蔣岌薪憤憤地放下茶壺,“——你為什麼不問我臉上這玩意兒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不問?”他用着像罵人一樣的口吻和語調,表情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君澄境的神情随之恢複了之前的柔和,但現出些許無奈,“如果你不想說,我要問起,隻是更堵了你的嘴。”
瞬間的怔愣過後,蔣岌薪輕蔑一笑,試圖掩飾此時湧上自己心頭的,那些“軟弱”的情感,可實際,卻反使其欲蓋彌彰。“嘁,你怎知我不想說啊?這十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
他龇牙咧嘴怪聲怪氣地冷嘲熱諷,對面那人卻毫無波瀾,隻依舊面帶微笑,靜靜接着、受着,仿佛一切都在其意料之中,又或是早已對此番情景熟視如常……
見自己可謂“處心積慮”發出的幾招,最終全都打在了棉花上,蔣岌薪露出自讨沒趣的表情,抱起胳膊,忿忿地往椅背上一靠,目光瞟向别處;整個人的神态看上去活像個不服管教,正跟家長較勁兒的孩子。
其實在看見他摘下面具後,臉卻還是被一塊“空白”遮擋着一角,君澄境的心便莫名冷了些許……光是将這股似乎沉積已久的悲哀與歉疚壓下去,就已經讓他在這“短短一會兒”裡,消耗了相當大的精力。
氣氛莫名其妙陷入僵滞。最終,還是他先“服了軟”——就像以往無數次一樣。
他平靜地看向他,用并不透露絲毫情感色彩的語氣問道:“你臉上,是傷着的嗎?”
蔣岌薪仍頂着那副跩樣兒,不過還是開恩”賜”了他一眼,“嗯,狗啃泥~不小心給天地拜了一拜,留疤了。你曉得我的,口口聲聲說臭皮囊臭皮囊,但實際啊,可是在意得不得了。”
君澄境微微點了下頭,并未應話。
蔣岌薪似是“消氣”了,放下二郎腿坐起身,甚至将胳膊撐在桌面,湊上前,離他近了些,“喏,跟我詳細說說,二老和那些小屁孩們都各自跑哪兒自在呢,能讓你心安理得擱下‘宗門大弟子’的擔子,回來看我?”
看他挑眉眨眼着揶揄,君澄境的神情中浮現出些許嗔怪,盯了他兩秒,最終無奈地歎口氣:“玉衡榭要來鳳梧,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比起詢問,這句話更像是在陳述一個已毋庸置疑的事實。
“是啊,玉衡榭有我一好友。”蔣岌薪聳肩攤手,坦蕩得就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
君澄境的目光落在一旁,嘴角微妙地動了下,似氣似笑,但若認真看,又并無任何情緒……
他言簡意赅地向蔣岌薪講述了從玉衡榭衆人“造訪”,到自己與李慕兒抵達期和的全過程。
異常安靜地聽着他說完,蔣岌薪的反應就像碰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皺起眉打量他,眼神十分怪異,“你是說,二老這會兒可能已在玉衡榭上座,都喝着茶了?”
聽見他的措辭,君澄境隻覺無語,“……嗯,也許是。”
話音未落,蔣岌如臨大敵般薪噌的直起身,拉遠了和他之間的距離,“不是,你是君離弦嗎!”看起來是認真的,而非日常發瘋開玩笑。
到這,君澄境的表情系統似終于卸下了管控,浮現出幾分驚詫,“……你說什麼?”
“我說,你這會兒居然還能氣定神閑地坐這兒和我唠嗑呢?!”蔣岌薪直接把“不可思議”寫在了臉上。
看着他驚呼着說完,君澄境揚起嘴角,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那你和我一起去将他們接回來?正好,你在玉衡榭有朋友,可與我們内外應和,這樣的話,行事真便(bian)宜不少呢。”
蔣岌薪恍然大悟,猛地露出副“中套了”的表情:”嚯~合着在這兒等着我呢!啥便不便啊,你可想多咯,人跟我的交情,不過夠讓他傳些無關痛癢的消息給我,至于插手‘接待門中貴客’這等要事,我諒他是不敢的。……呃,師父不是說了嗎,如果沒事的話會來信報平安的,咱且再等等,啊,再等等……”
看着他從開始故意作出的憤憤不平,到後面顯露真實的心虛閃躲,君澄境眼中的失望逐漸顯現,最終毫不避諱地傳達給了對面。僵持幾秒,他才斂了神色:“嗯。”
聽見那仿佛蚊子叫的動靜,蔣岌薪輕促地瞟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了面前擺放淩亂的茶具上:“哎呀!還泡茶泡茶呢,連水都沒有,咱倆幹嘛呢這是——我去燒水哈,很快!”話才一半,他便着急忙慌地站了起來,逃也似的往後院奔去。
君澄境略隐忍地輕輕歎了聲,接着不急不緩地起身離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