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努力收拾好情緒,抹去眼中的淚水,摘下被打濕的面罩,露出了終究難免苦澀的、強撐起的笑臉,“芸媽,這哪兒夠呀,老天定還有更大的恩惠在後頭呢,你自己先這樣惰怠了,祂想給,都沒人接着了。你就好好的先和我們回去,什麼也别想;這兩位先生醫術高明,你這傷啊,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說完,她不由得向蔣君二人投去了似期盼又似懇求的目光。
蔣岌薪就像是什麼晃了眼睛,條件反射般直接别開了視線;君澄境則是一如既往地現實,乃至“無情”,毫無避諱地對上她的目光,顯露出了幾分無能為力。
李慕兒的心頓時涼了大半,同時又聽芸媽深重地歎了口氣,費力地開口:“我這輩子,隻對不起我那親生的姑娘。眼下想見她,怕是不能了……她大概是不願來的,我也沒多久了。慕兒,秋兒,芸媽隻想拜托你倆,回去以後啊,若有機會,去我房裡取我那收藏多年的妝奁——”
字句越來越弱,她終于堅持不住,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捯了口氣。
看着她連呼吸都不敢随意的樣子,李慕兒和秋绛皆心頭一抽,随即握住并緊緊攥了下對方的手,以此相互支撐、提醒,以防情緒再次決堤。
秋绛率先接受了現實,開口回應芸媽的話:“嗯,是您平常都放在抽屜裡,上面漆着芍藥花的那個嗎?”
話音未落,芸媽便露出了得償所願般的會心一笑,“對的,就是那個。這麼些年啊,我不時就往裡添一些自覺精巧的小玩意兒,不管我囡囡是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你們就幫我把這東西給她送去,至少讓她知曉我的心意了……”
李慕兒的目光無意間分散,焦點忽然從芸媽脫相的臉轉移到了那枯槁衰弱的身軀……她微微打了個顫,不自覺攥緊了拳頭。須臾,回過神,她緩緩地看向君澄境:“君先生,求求你……”淚水随着隐忍顫抖的尾音,再次從眼眶裡溢了出來。
對他們,蔣岌薪仍是不置一顧。他忽然歎了口氣,轉身朝三金走去,“喂,她們在說梯己話,你一個小崽子杵在這兒傻看什麼呢?跟我出來!”
受到他那強硬的命令,男孩就像本能反應般,随即答應一聲,順從跟在了他的身後。
見小崽子聽話地跟上,蔣岌薪頭都沒回,直接擡手做了個手勢,仿佛隻是在完成一套預設好的流程,根本不管那人是否看見,反正做了,就行了~
此刻,君澄境已因于心不忍,回應了李慕兒的請求,來到芸媽身側,不料擡頭看見蔣岌薪那“我先走了,你看着辦”的示意,他眉眼間頓時掠過一種複雜的情緒,像是哭笑不得,又像是匪夷所思。
正無措之際,芸媽打破了沉默:“這位先生,看着年歲尚淺啊,真好……多謝你們。”她輕柔地笑着,神色中的生機卻如同當下的每一次呼吸般,虛浮若遊絲。
君澄境扯下了遮臉的方布,回她謙敬一笑,随後輕緩地掀開她身上“被子”的一角,托起她幹癟的手,将指尖搭在了脈上。
從他動作停留的時間以及随之作出的微妙反應來看,李慕兒心中已明白了六七分;而剩餘的幾分“不明白”,也隻是出自她對這殘酷現實的不滿甚至憤恨……
感受到周圍低沉的氣氛,芸媽淡然一笑,“生死有命,老太婆我,至此也沒什麼缺憾了。隻拜托你倆,日後若有機會,便去看看你們妤姐姐,她是和我不親,但和你們還是走得到一起的,對吧?”
對上她不确定卻又充滿期待的眼神,秋绛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又連忙搖了搖頭,“不是的,她沒有真的怨您,否則豈有和我們親近的道理?我覺着,她隻是想看看您對她究竟有多在意,才存心傷您、氣您的!”
“好啦好啦,你看你,又哭起來。”見她情緒激動,芸媽反過來變成了進行安撫的一方,“真是這樣啊,那我的眼可是能閉上咯。”
李慕兒卻還是無法接受現實,根本無心和她們談論那些“閑話”。她再次看向君澄境:“真的沒辦法了嗎……”她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是為了那虛無飄渺的“希望”最後再争取一次,還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
君澄境無能為力地搖了搖頭,神情略帶歉意,“内閉外脫(瘀濁邪毒閉塞于内,氣血陰陽虛脫于外)之象已顯,即便真有所謂‘仙術’,也是難以回天了。”
“慕兒,别為難人家……”芸媽顫巍巍地擡起似有千斤重的手,覆在了她緊緊攥着的拳頭上,“好好的,别讓芸媽擔憂牽挂,我啊,隻是準備去追随你母親了。不哭,不哭……”
李慕兒回握住她的手,埋下頭壓抑了哭聲,淚水卻撲簌簌的,落得更兇了。
芸媽無奈輕歎,用上僅剩的全部力氣,捏了捏她的手,随後将頭轉向另一側,看着君澄境說道:“小先生,我不知你是何人,但既能得這倆丫頭信任,你的德行想來定是不用說的。老太婆我有個不情之請:可否求先生,日後還在我這倆姑娘身上再多費點兒心,慕——”
想說的名字剛到嘴邊,她突然咳了起來,可身體已然無法咳嗽帶來的沖擊,甚至都沒有力氣能“像樣”地咳出可謂完整的一聲,整個人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拽着,模樣十分痛苦。
見狀,兩位姑娘憂恐交加,慌亂無措,好像知道眼下應該做些什麼,卻完全不知該做什麼……一個緊緊握住芸媽的手,一個為她撫摸胸口順氣。
虛弱滞澀的咳嗽聲混雜着焦急不安的詢問,使場面頃刻間從壓抑變成了混亂,使那依舊冷靜的君先生,難免顯得有些“違和”。
默然“旁觀”了幾秒,他忽然擡手,聚起靈力,柔和的青綠光斑如輕羽般鋪下,彙于芸媽的胸口處。
芸媽痛苦掙紮的神情随即有所緩和,咳嗽也随之漸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