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的愛好很少。
除了殺人之外,他最喜歡一個人坐在海邊發呆。
他喜歡湛藍的波濤、銀灰的泡沫,更喜歡在腥鹹海水灌入口鼻時,沉靜觀賞自在遊弋的斑斓魚群。他的水性很好,可以在海底看上一天一夜不出來。
在海上生的人,也會在海上死。
宮九還未死,卻已多次沉入深海,模拟自己的海葬。
他是陸上的魚人,是海中的異類。
他不需要同伴,也不覺得寂寞。
但現在,情況似乎出現了一點偏差。
宮九凝望眼前丹唇濡濕的華豔少女。
她很美,這種美麗無法用言語描述,是一種不屬于人間的麗色。漆眉、雪膚、朱唇,簡單的顔色描摹出令人心驚的豔煞,那雙春波靜谧的鳳目卻淡薄,如一口深冷的黑潭,引人甘心鸩溺,卻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她眼底映滿了他的影子,但又空無一物。
這不是少女愛慕的目光。
對世間所有早已感到滿足、厭倦的九公子,忽然開始寂寞。
去年深秋那個有霧的夜半,他以極輕極快的劍氣,刺入枕畔少女的胸膛時,也曾短暫有過這種寂寞的感覺。
她恬睡的面靥紅潤又绮麗,新雪般白皙光潔的肌膚上不見傷痕,也沒有一滴血液流出。
這是宮九一貫的殺人手法。
鋒芒劃破肺葉,大量的血液湧入胸腔,屍體上不會留下傷痕,也不會有血。
他覺得這樣很幹淨。
彩雲易散琉璃脆,人生第一次心動的美麗少女,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宮九對這種陌生的心痛充滿好奇,并沒理會那陣突如其來的孤寂。
此刻,這種寂寞的情緒再度浮現,讓他的手指不自覺下滑,試圖扼斷她脆弱的脖頸。
一隻纖纖、秀秀的素手拂開他的手指,掩住自己松散的衣襟。
少女曼麗的眼波照來,拒絕道:“等等。”
宮九自她身側退開,落在一根細弱的槐枝上,不再掩飾眼中刀鋒般的銳利無情,冷聲譏嘲:“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阿媱遠眺珠光寶氣閣,“無論做什麼,都先等等。”
宮九冷笑:“倘若我不——”
他的話尚未說完,少女已如遠飏的風絮,縱身飄飖掠去。
……
在閻鐵珊籠絡的諸多高手之中,最難纏的人物,要數他的總管霍天青。
此人年歲不大,輩分卻高,昔年的武林泰鬥“商山二老”是他師兄,“關中大俠”山西雁是他師侄,市井之中無數的能人異士是他門中徒子徒孫。太原八百裡内的一切風吹草動,皆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在閻鐵珊身邊多年,一向深受信重。
要圍攻珠光寶氣閣,就繞不開這号棘手人物。但柳餘恨心細如發,知道霍天青亦是上官飛燕的裙下之臣,假借上官飛燕的名義,很輕易就将人調走了。
可現在,本該離去的人竟又悄然折返。
阿媱身法極快,呼吸間已掠出十數丈,還不忘放下帽上黑紗,遮住過于醒目的面容。
殺手不應招搖,也不該有過去和未來。
阿媱嚴格遵守這些準則。
春日将盡,山坡上成叢的杜鵑花正大片凋謝。落英缤紛,翩跹袅娜的少女也如花瓣一般,輕輕落在霍天青神駿健壯的白馬前。
霍天青未勒缰繩,馬兒已雙蹄騰空,嘶叫着停了下來,不安地打起響鼻。
牲畜總有着遠超常人的敏銳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