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媱擡手震碎裹布。
她重傷未愈,難免牽痛傷勢,蒼白面容愈加蒼白。
司空摘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
阿媱一頓,扭臉向他回望,輕聲道:“我叫阿媱,姑媱山的媱。”
她拉開木門,轉身走入潇湘夜雨。
……
夜色漆黑如墨,幾乎辨不清方向。
阿媱撐傘走出一段路,才發覺司空摘星竟将她帶到了城外。她辨認出珠光寶氣閣的方向,踏着泥濘邊走邊糖丸般塞下幾顆九花玉露丸,漸漸踏上那條日間厮殺的山道。
按照時間推算,小柳殺死閻鐵珊之後,已和蕭秋雨撤離了太原。
很少人知道,柳餘恨曾是峨嵋掌門獨孤一鶴不記名的弟子。十年前,他奉師命潛伏閻鐵珊身邊,成為珠光寶氣閣的一名清客。
江湖上從無取錯的名号,倘若他不是灑脫自恃、俊朗不凡的稀世俊彥,就絕擔不上“玉面郎君”這四個字。
過于耀眼的長相,總易招緻災殃。
閻鐵珊曾是金鵬王朝的大内總管。來到中土以後,他竭力隐藏自己的閹人身份,學着正常男人娶妻納妾,逼迫滿屋青春鮮妍的如花美眷守活寡。
柳玉郎的出現,便如滾入沸油鍋的生水。
“多情自古空餘恨,往事如煙不堪提”。隻因為閻鐵珊的多疑嫉妒,怕他經受不住誘惑,和閻家妻妾做出苟且之事,繼而暴露自己不能人道的秘密,柳餘恨再度出現人前時,已被毀去容顔、斬斷雙手,從“玉面郎君”變成人們口中“打起架來不要命”的求死之人。
柳餘恨是阿媱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并且一直都對她很好,很盡心。
當她在浩如煙海的情報中,看完柳餘恨不甚詳盡的生平時,她便決定為小柳做一些事情。
比如覆滅珠光寶氣閣。
此間恩怨盡銷,他們便該前往京城,為她建造新的青衣第一樓了。
對于這座樓,阿媱隻選定了地點。要怎麼在魚龍混雜、盤根錯節的京城地面,将樓子建起來,她一概不過問。
倘若事事都要親力親為,又何必大費周章殺霍休奪權?
雨勢滂沱,阿媱轉出山坳,先看到了霍天青那匹逃逸的白馬。它正伏在樹叢間躲雨,看見她來,還輕輕打了個響鼻。
阿媱将它牽起,慢慢向橫屍的地方走去。
她先看到了霍天青。
這條山道本就荒僻,一向少有人行。霍天青白天堂皇出城,又偷偷從小道潛回,即便天禽門弟子因珠光寶氣閣的慘案急切尋覓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到這裡。
阿媱并不停步。
大雨沖淡了血腥氣,她在那具白衣染血的屍體前蹲下。
司空摘星的話提醒了她。
此人劍術造詣已登峰造極,卻沒在青衣樓強大的情報網中出現過隻言片語,神秘至此,多半不是簡單人物。倘若随意棄屍荒野,必然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阿媱緩慢摩挲刀柄,視線掃過他依舊斯文好看的面龐,落在那道修長白皙的脖頸。
她在思考,是将他整個屍體馱上馬背,還是隻帶走頭顱。
潮濕夜風送來遠山槐木的清香,阿媱憶起深碧樹冠裡那個綿長的親吻,又想到那根狠狠紮入心口的槐枝,再度感慨人性的變幻無常。
青青的刀鋒自烏鞘中抽出,如情人曼麗的眼波,向他脖間掃去。
冷白手指閃電般攥住阿媱手腕,上下逆轉,刀尖輕柔抵在她心頭。
本該死去的人覆在耳畔,含笑低聲呢喃:“又……見面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