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曼抽出了劍。
劍身纖長,如一泓秋水般澄淨明麗。
花香馥郁,煙霞滿天。
馥郁花香中,持劍的女子側身而立,仿佛已與這滿園芬芳融為一體。
劍氣逼人,帶着刻入骨髓的冷漠與倦意,于無聲處聽驚雷。
這一劍已沒有破綻。
有也破不了。
但劍的盡頭是阿媱。
劍鋒亮起的時候,青青的刀也寂然離鞘。
彎彎的刀,卻仿佛一輪冰盤般的圓月,圓月後是一雙比月光更明亮的眼睛。
刀光寒如雪,何處聽春雨?
圓月已淡了,比圓月更黯淡的是劍光。
輝煌的刀光即是新的月亮。
沙曼柔膩如冷玉的手背上多出一道刀痕,彎如新月,小巧妩媚。
鮮血洗過凝脂一樣的肌膚,滴滴落在碧綠草葉上,像無意跌灑的漂亮紅瑪瑙。
長劍還鞘,沙曼冷冷凝視那柄青如春樹的彎刀。
“好刀。”
沙曼走了。
她撂下這兩個字,轉身如流星般飒沓而去。
小老頭卻道:“不隻是好刀。”
他還是那副眉開眼笑的和藹模樣,擡手為阿媱空了的酒樽續上葡萄酒,慢悠悠撚起一片雲腿含入口中。
“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他喟歎道:“一代新人換舊人,近來驚才絕豔的年輕人好像格外得多,真是老了。”
阿媱将青刃收起,眉眼間凜冽的刀意倏然退去,飲酒止住輕咳。
“她太驕傲,一劍落敗,便不肯再出第二劍。”
再有第二劍,她就未必接得住了。
小老頭搖晃水晶樽,淡淡道:“你重傷在身、丹田被廢,她一劍搶攻不下,倘若再出第二劍,不如一頭撞死。”
阿媱摩挲刀柄。
晚霞瑰逸,為她蒼白面頰添上一抹豔痕。
“我若決心殺一個人,十刀百刀一千刀,不死不休。”
她理解這份傲氣,但不認同。
小老頭渾濁的老眼閃爍精光:“你殺霍休、奪取青衣一百零八樓,為的是什麼?”
他知道的事情實在很多。
阿媱道:“做天下第一殺手。”
小老頭哈哈大笑,聲振林木,響遏行雲,連搖骰鬥酒的人群也驟然為之一靜。
阿媱冷冷道:“你覺得可笑?”
“不!”
小老頭肅容道:“我覺得好極了!”
殺手是世上第二古老的職業,卻遠比第一種更驚險刺激、令人興奮。他将殺人視作藝術,畢生追求藝術的巅峰。
現在他已老了,還沒有一個适合接班的人。
入這行的人愈來愈多,夠資格入這行的人卻愈來愈少。
這座島上的人,無論哪一個放到江湖中都已是絕頂的高手,看在他眼中依舊不夠格。
宮九殺人的手法已登峰造極,本來會是最佳的人選,可他偏偏有一個不可容忍的怪癖……
小老頭仰頭飲盡杯中葡萄酒。
“一個青衣樓不算什麼,我可以給你一個更龐大的殺手王國。”
……
上林春的生意,似乎從未有過冷清的時候。
嘲哳蟬鳴混着推杯換盞的人聲,不小的酒館坐了個滿滿當當,即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絕再騰不出一張桌子招待。
但來的人不是天王老子,而是陸小鳳。
他從深濃綠蔭裡走出來,剛邁入上林春的店門,便不早不晚、恰恰好好有食客結賬走人,空出一張大桌。
店裡的小二手腳麻利,很快将桌上的杯盤碗碟收拾幹淨,邀請這位四條眉毛的大爺舒服坐下。
陸小鳳摸着那兩撇複原如初的小胡子,一口氣将店中的拿手好菜全點了個遍。
臘牛肉、五梅鴿子、魚羊雙鮮、黃瓜片汆丸子湯,再加一壇三十年陳的竹葉青。菜色上齊的時候,花滿樓也正從綠楊蔭裡走出來。
他在陸小鳳身旁落座,問道:“西門莊主好嗎?”
在上官雪兒揭露陰謀之後,陸小鳳仍選擇追尋西門吹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