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星月黯淡,霧色凄迷。
一杆長槍灑開銀光,自濃霧中疾刺而出,電射向橋上憑欄遙望的青刃少女。
刀光明滅,迷霧開了又合。
晚風拂過橋下半頃碧波,亭亭荷葉自在卷舒,水澤清芬沖淡腥氣,幽幽侵染橋上人烏黑蓬松的雲鬓。
這已是今夜的第三個人了。
阿媱回望橋頭那座碧瓦飛甍的水閣。
水閣并未點燈,但她知道,小老頭一定正坐在那扇雕花的大窗後,于黑暗中啜飲美酒。
阿媱想起不久前那場交談。
她對小老頭口中那個更為龐大的殺手王國很有興趣,隻可惜她想要的東西,從來不靠别人“給”。
尤其這份慷慨背後,早已暗中标注了價格。
夜更深了。
萬籁俱寂,持刀的少女微露倦意。
便在此時,荷塘悄然蕩開漣漪,一個人水蛇般蹿出波心,刀鋒劈開長夜,湛湛白光襲向她纖長秀頸。
刀很薄,明淨如細雪。
持刀的人已很老,瞪着雙死魚般的眼睛。
刀光乍起,卻看不見刀。
玎玎六聲激響,便已過了六招。利刃相擊帶起點點星火,阿媱也在這轉瞬的明暗間退足了六步。
她虎口有血,戰意卻熾烈。
廢去嫁衣神功之後,她手中惟餘一柄彎刀,對刀的感悟也就更深。
她拒絕九公子的庇護,獨自在這座神秘而危險的海島遊蕩,為的正是以戰養戰,磨砺好這把刀、也磨砺好這個人。
刀影密織,持刀的老人再度攻來。
刀勢如滾滾奔雷,裹挾擊碎萬物的威勢,排山倒海般壓向阿媱。
誰将神斧破頑陰,地裂山開鬼失林。
倘若這一刀有名字,必然取作“驚蟄”。
她絕接不下這一刀。
但她不再後退。
青青的刀,灑落一場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最初在魔刀上镌刻下這七字的人,懷着怎樣的心緒感悟,早已不可考據。
阿媱也不在意。
刀在她手,這場雨落在她心底,滋生出的是從容自若的勇氣。
她挺身、揮刀。
意在刀先,入肉七分。
持刀的老人倒在這場揮灑自如的绮麗春雨裡,眼中露出一種奇異的溫柔與滿足。
這樣的神情,阿媱曾經見過。
她輕輕開口:“你姓楊?”
“對。”
老人微笑:“我是楊奇麟的父親。”
和先前襲殺少女的“霸王槍”等人不同,他并不是島主安排來的試金石。他出手,隻為替自己的兒子報仇。
“刀魔”楊奇麟,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一貫看不起這個兒子,也并不喜歡兒子的母親。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夜,他離開他們母子,來到這座無名的小島,潛心追求至高的刀道。歲月匆匆過去,他變得老邁,也變得渴望親人和親情,他的兒子卻沒有了。
生命在流逝,他終于問道:“他死前有沒有留下過遺言?”
“沒有。”
一刀斃命,是說不了遺言的。
“但他當時的神情,和你現在一模一樣。”
老人死灰的雙目,忽然迸發出一陣璀璨的光彩:“好,好好,他總算配做我的兒子,他總算還配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