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海上這些天,這柄劍跟着她一起浸泡海水,捅穿過不少魚腹。
葉孤城道:“我不信。”
“所以?”
“所以我一定要試試!”
劍作龍吟,迅急的劍光匹練般刺來。
沒有人能形容他拔劍的速度。
這一劍輝煌如雷霆、燦爛如飛虹,并無太多招式變化,但至剛至柔、無瑕無垢,自帶一股仙人睥睨,天下俯首的無上氣勢。
劍氣刺骨,劍芒已逼人眉睫。
輕輕。
劍光輕輕,少女的腰肢輕輕,輕輕得如同雲外的一陣風、心底的一個夢。
劍勢卻剛猛。
金戈鐵馬,力逾千鈞重。
沒有人能看清她拔劍的動作。
這随手揮出的一劍,能将一根遊絲分作兩縷,也能百萬軍中取敵帥首級。
葉孤城寒星般的眼眸,已亮如火炬。
長劍交錯,銀亮的劍脊相貼而過,激起點點火花,綻放轉瞬即逝的絢麗。誰也沒有去觸碰對方劍鋒,這是否隻因為他們的心中并沒有殺意,隻因為名劍相惜?
劍已入鞘,葉孤城正在微笑。
他是個很寂寞的人,也早已習慣寂寞。他從不願接受别人的感情,也從不将感情交付給别人,如同苦行的僧人一樣,堅拒塵世間的一切歡欣享樂,以寂寞為他唯一的伴侶。
他在這寂寞中解悟他的“道”,劍道。
可是一個人活在世上,舉目四望,如若連對手都沒有,道之所在,偕誰與歸?
葉孤城道:“你的劍中沒有殺氣。”
阿媱重又坐回桌邊,正在為劍鞘做最後的保養。
她微垂着頭,任由雲水般的墨發迤逦傾瀉,淡淡道:“因為你的劍中也同樣沒有殺氣,我知道你并不想殺我。”
葉孤城靜靜地站着,看着她如瀑的美麗青絲。
“誰想殺你,你就殺誰?”
阿媱動作一頓:“偶爾也會例外。”
葉孤城點點頭,忽然問道:“這樣的‘例外’,應當并不太多?”
“确實隻有一個。”阿媱拂過劍脊,将長劍收歸鞘中,并不想再深聊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樣的孟婆風,還要刮幾天?”
“不知道。”
幾根木棉枝桠又被吹斷,還未落在地上,就又被卷去了遠方。
風更狂,雨更急。
雷鳴如天馬奔騰,閃電似金蛇狂舞。
如此惡劣的天氣,顯然不可能揚帆出海。
阿媱歎氣:“那麼厚顔叨擾了。”
“蓬荜生輝。”葉孤城矜持颔首,分外雍容。
飛仙島人煙阜盛,雖然困于風暴,并沒有熱鬧繁華的街市,葉管家仍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内,采備齊一桌豐盛隆重的酒席。
說是酒席,席上賓主不過兩人。
阿媱望着葉孤城杯中純淨的白水,慢慢飲盡一壺武陵春。
“你從不飲酒?”
“酒能傷身,也會亂性。”
阿媱莫名莞爾:“這或許反而會成為你的一個弱點。”
葉孤城沒有說話。
他緩慢吃完面前的清炒青菜、白水豆腐,開始耐心剝一個白煮的雞蛋。
滿桌珍馐美馔,他看也沒有看上一眼。
這是一個将克己做到極緻的人,除了練劍,生活中沒有任何樂趣。他活在紅塵裡,卻幾乎沒有任何凡人的欲求,和他的劍招一樣,宛然天外的飛仙。
直到半月後海南劍派的高手潛入府中,掀起一場極為瘋狂慘烈的刺殺。
夜雨飄燈,葉孤城提劍走進這間淡雅秀緻的香閨,望見燭火裡鬓發蓬松、豔光流離的少女,還有少女腳邊橫陳的屍體。
“這是海南劍派的長老孤鵲。”
“他剛才好像說過。”
葉孤城目光微暗:“他還說了什麼?”
“說你殺死前任掌門,扶持叛徒孤雁,暗中吞并海南劍派,多行不義必自斃。”
海南劍派在江湖正道門戶之中,勢力聲望僅次于丐幫、武當和點蒼。
這些本來和阿媱并無關系。
隻不過白雲城主實在沒有朋友,忽然有個人客居家中,又是個女子,這些人天然就認為他們關系暧昧,意圖殺死她來報複葉孤城。
孤鵲顯然打錯了主意。
葉孤城默然,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不問?”
阿媱道:“你好像從來也沒有問過我的身份來曆?”
“沒有。”
“你不問?”
葉孤城斷然道:“我何必問!”
他對劍以外的事情,本就過問很少,鮮有關心。
她是可敬的對手,知道這一點就已足夠。
“這也是我的答案。”
阿媱眼波流轉,注視他滴血的劍鋒。
人還是那個孤高而絕世的人,劍還是那柄輝煌而燦爛的劍,天上的谪仙人卻落在了地上,化作意欲吞吐天地的枭雄。
可是,這又關她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