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草木,昏暗的光線。
川上富江的身影在其間穿行,若隐若現。
小島陽子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
不知道富江是不是有所察覺,她有時會停住腳步,向身後回望。
而小島陽子則以平生從未有過的敏捷速度立刻将自己藏進高大的樹木背後,心髒狂跳,有如擂鼓。
她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個陰暗的跟蹤者。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必須要獲得和富江獨處的機會,小島陽子按住自己的胸口,竭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
已經兩天了,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竹内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面目猙獰地走過來。
最開始,他的形象隻是一個模糊的虛影。但後來,她聽見了班裡同學形容的竹内的慘狀,于是那個虛影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真實。
他的一半身體都歪斜扭曲着,四肢以奇怪的角度翻折,脖子上的那顆頭顱,就像是被踢破了的足球,幹癟凹陷,全身浸滿紅紅白白的汁液,像鼻涕蟲一樣在經過的路上留下粘膩的痕迹。
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人”的形狀,但那挂着的半拉嘴唇卻還在翻動着,從破碎的喉嚨裡叫出她的名字。
“小島,小島陽子,”那個聲音沙啞地喊道,“是你把我的事情告訴西村的,是你吧!”
不要,不要過來。小島陽子抱膝蜷縮着,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之間,心中祈禱着不要被發現。
可是神靈以前沒有,現在和未來也不會為她提供任何庇佑。
一雙冰冷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力大的程度幾乎要把她的喉骨捏碎。她拼命掙紮着想要掰開,但那雙手仿佛沒有骨頭,如強力膠般緊緊包裹擠壓着脖子。
她感覺自己就要喘不上氣了。
“去死吧,告密者小島陽子。”那個嘶啞的聲音怒吼道。
不是,不是我,我沒有告訴西村,不是我說的!小島陽子想要為自己辯駁,但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感覺自己就像溺水的人,随着氧氣的稀薄,逐漸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那雙手拖着慢慢沉入死亡的泥沼。
在真正窒息之前,她醒了過來,渾身冷汗,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裡震耳欲聾。
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告訴西村,痛苦和恐懼使她渾身戰栗,竹内的死亡在她心頭彙聚成一團揮之不去的可怖陰影。她開始後悔,在那個神秘詭異的黃昏深刻,她究竟為什麼會被某種奇異的直覺所驅使,跟随富江上到學校的天台,又為什麼會為了讨好富江,将與原田真夜聊過的一切和盤托出。
那時她怎麼會知道,原本以為隻是平常的幾句話,竟然會帶來一個人的死亡呢?
川上富江停住了腳步。
或者準确地說,她是被攔住了。一個身形矮小猥瑣的男生從一棵樹後跳了出來,張開雙手擋在她前面。
但從小島陽子的視角,她吃驚地發現,不止一個男生正潛伏在暗處的樹叢中。如同狩獵的狼群。
某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小島陽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氣。
“富江同學也太不公平了吧?”矮個子男生激動道,“為什麼隻和西村說話,隻和他約會,就因為他長得好看,家裡有錢嗎?”
“可是,我才是真心愛着富江同學的人啊,像西村那種人,對你也隻是玩玩而已!”言語之間,他的情緒持續高漲,如同躁狂症發作,讓他本就不夠端正的臉看上去越發扭曲。
“别惹人發笑了,”富江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陷入危機之中,和以往一樣高高擡起下巴,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還說什麼愛我,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吧,醜死了。”
他的臉漲得通紅,正要說話,卻被另一個從草叢中走出來的瘦高男生打斷了。
“那麼我呢,富江,”他擠出一副讨好的嘴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膝行向富江所在的地方,“我應該要比石田更合你心意吧?我會比所有人都對你更好的,求求你,看看我吧!”
富江并沒有被他的行為打動,她掩住口鼻,似乎有點犯惡心,轉身朝其他方向走去。
但更多的男生從樹林裡一個接一個地鑽了出來,從四面八方将富江團團圍住。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那個看起來缺乏頭腦,一向跟在西村後面唯命是從的山本。
他揮舞着膨脹的手臂,像堵牆般擋住了富江的去路,直勾勾的眼神暴露了不懷好意的态度:“你要去哪裡啊,富江,就不能留下來和我們待在一起嗎?”
“你們算什麼東西啊,”川上富江神色輕慢,不留情面地嘲笑道:“别癡心妄想了。”
小島陽子顫抖着去掏背包裡的手機,卻發現這裡根本沒有信号。她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都好像發瘋了一樣,隻想到應該去找老師。可是,雙腿仿佛灌注了水泥般紮根在地上,她根本不敢離開躲藏的地方,隻能流着淚默默祈禱。
“你們都站在這裡幹什麼?”一個嚴肅的聲音遠遠響了起來。
小島陽子心中一震,是齋藤老師!神靈終于聽見了她的祈禱嗎?
“說過很多次了,不要總是打擾富江同學!”齋藤老師對着四周的男生怒斥道,随即又放緩了口氣,對富江說:“富江同學,别害怕,快過來老師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