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極度需要恢複一點體力。
走出山洞的路耗空了她的能量。她的四肢僵硬發顫,過快的心跳帶來異樣的心悸,喉嚨幹澀灼痛,又急又重的呼吸摻着濃郁的血腥氣,構成整個人的器官各自哀嚎着準備罷工。
好累,真的好累啊,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了。
林瑾卿動作緩慢地拿出一隻水壺,抿了兩口先前灌的水。
那潭東西不知道能不能算山泉,最糟糕的情況無非是水源被污染,譬如融化的冰層中封凍着古老的耐寒病毒*,或者幹脆喝完着涼肚子痛。有條件她當然想燒開飲用,但現在條件不允許,她就小口地隻喝一點點,潤潤冒煙的嗓子。
她的手沒什麼知覺了,戴了手套依然冷得厲害,幾乎擰不開水壺小小的壺蓋。水壺自然也是拿不穩的,壺身在手中輕微顫抖,水順着嘴角流下,她慌忙低下頭去擦。
臉上水痕流過的地方在嚴寒中泛起密密麻麻針紮般的痛,林瑾卿隻能又向背風處挪了挪,用袖子擦擦臉,将厚重的獸皮大衣裹得更緊。
她需要熱量,非常非常多的熱量,否則根本不足以支撐她走完剩下的旅程。
可她的食物儲備很少,少到她覺得自己一頓就能吃完剩下的全部。
林瑾卿想了想,還是掏出了系統給的那管不明食品,珍惜地吃掉三分之一。
這東西吃起來沒什麼味道,也有可能她凍得冰涼的鼻子與嘴喪失了辨别味道的能力;入口滑膩膩的,很快就化成油潤過頭的黏稠液體滑進喉嚨,林瑾卿恍惚間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在吃什麼軟膏狀的護膚品,看了看這玩意的造型又覺得自己像在吃貓條。
……不過貓條的味道應該比這個要好一點吧?
算了,唉,也稱不上什麼好吃不好吃的,特殊時期不被餓死就已經很好了。
怪物趴在旁邊看她吃貓……軟膏。
有了光以後照得出全身的怪物看起來更大一隻。它還是半趴在地上——它好像很喜歡趴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山洞中直不起身——呆呆地盯着林瑾卿。
林瑾卿把軟膏遞給它,它不吃,她又拿回來接着啃。
她看着光線下更加清晰的怪物,總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想法劃了過去,或者說應該有什麼想法劃過去。
她有種奇異的直覺,如果換成之前那個頭腦清醒的自己過來,就能夠得出某個結論;但現在她的腦子一團漿糊,那個想法朦朦胧胧隔着一層窗戶紙,怎麼都想不明白。
到底是個什麼結論呢?
想不明白,擺個爛先。
林瑾卿收好食物和水,找了個相對舒服的角度放包,自己也在包的旁邊坐下,枕着包就準備休息。臨睡前她找來怪物一頓比劃,試圖讓它幫自己放個風,風暴小了或者有危險時叫她;然後也不知道它聽明白沒有,縮了回去倒頭就睡。
她對怪物有種迷一樣的信心和信任,她就是覺得它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确實累壞了。
原先她四肢冰涼時總是很難入睡,但誰知道這次躺了一會兒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雖然隻能算淺眠,但比她預想中的閉目養神要強太多了。
……
“……嘿,嘿!快醒醒!”
林瑾卿在颠三倒四的夢境中隐約聽到有個聲音在喊自己。
意識剛回籠時人還有些模糊,而後她就意識到照理說自己身邊應該隻有怪物才對。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聲音又是個什麼?!
林瑾卿瞬間清醒過來。
她幾乎是立刻聯想起了那一條血紅色的警告。
【A00417号副本内僅存在一名玩家,且所有副本NPC均位于費裡德科考站内,請玩家牢記!】
她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高速思考地同時下意識地開始裝死。
這會是什麼東西?!
新品種的鬼怪?怪物終于學會說話了?還是整個冰原突然成精?……
這個情景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林瑾卿仔細想想,上次遇到這種情況其實就在不久之前。初見怪物時它剛找到自己,看自己一動不動的模樣誤以為她放棄了解凍正在等死,叮叮當當地敲了一會兒後才被自己發現。
那時候自己還躺了一會兒屍,然後就被它敲掉了……
嘶……林瑾卿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新的什麼東西不會跟怪物那次一樣吧?再來一個有時效性的重要決策她可就真的頂不住了!
林瑾卿驚恐地想着再少一隻腳她要怎樣走出冰原。
新聲音的主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大概以為她還沒醒。過了一會兒她的左臂處傳來了輕柔的觸感,好像有人在輕輕拍着她。
她睜開眼。
她沒辦法保證這次的選擇沒有時效性。不管是手還是腳還是别的什麼器官,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了。
“噢老天——太好了!你終于醒了!”高鼻深目的外國青年發出驚喜的歡呼,他紅色的頭發從獸皮帽下掉出幾縷,點亮笑容和細碎的小雀斑。
“我還以為你凍僵了,”他興沖沖地在林瑾卿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說話間吐出大團大團的白霧,“我喊了你好幾分鐘你都沒醒,把我吓了一跳。謝天謝地!再叫不醒你,我可就要走啦!我還得繼續趕路呢,風暴已經停了,現在……”
這人還挺自來熟,隻是發現自己醒來他就叽叽呱呱說了一大堆。林瑾卿揉着眼睛坐直身體,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睡前怪物所在的方向——
怪物還在,見她醒了也探了顆頭過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隔着二十厘米面面相觑。
“……”林瑾卿又扭頭看向那個外國青年,他好像完全沒有發現這裡還有一隻龐大詭異的怪物,依然在快樂地和她說話。
他看不見怪物?
從那條警告來看,這人連是不是人都還很可疑。林瑾卿不知道他算什麼情況,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不知道是不是鬼怪什麼的。不過就他目前相當友好的表現來看,不管他是什麼,至少暫時沒有惡意,說不定能從他這裡套出有用的線索。
林瑾卿決定試探一下這個古怪的青年。
青年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才發現眼前的女孩醒後一直有些呆呆的,頓時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他哎呀了一聲:“……我很抱歉突然叫醒你,但是我沒有惡意,請問你現在還好嗎?”
話音剛落,這個亞洲面孔的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她猛地擡起頭,抓着他驚恐地詢問:“那隻怪物呢?那隻追我的怪物呢?!”
她說得又急又快,語無倫次,但青年聽懂了她的意思。
他像哄六歲的妹妹午睡時那樣拍拍女孩的頭頂,輕快地說道:“啊,不要急,不要急,看來你也遇到了。它不在這裡,你可以放心了。”
“……不在這裡?”女孩茫然地重複了一遍,“那它去哪裡了?”
青年說:“我不知道。我醒來時也見過一隻,後來我跑啊跑,就把它甩掉啦!”
林瑾卿:“……”
她猜對了,青年看不見自己身邊的怪物。
但是怪物卻能看到青年,在林瑾卿跟他對面演戲時,它伸長脖子湊到青年旁邊左瞧瞧右看看,像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小孩。
女孩知道了怪物不在以後就逐漸冷靜了下來,她為揪他的那一把向青年道了歉,青年很大方地表示不用在意。
林瑾卿問:“你的中文說得真好,你來自哪個國家呀?”
青年說:“噢!我來自西班牙,我是西班牙人,你的西班牙語說得也很好。”
我?西班牙語??說得真好???
林瑾卿暗中吃了一驚。
從自己被他叫醒開始,她聽到的就一直是中文,于是先入為主地覺得他中文水平不低。
然而聽青年話裡的意思,他聽到自己所說的也一直是他的母語西班牙語,天知道她對西班牙語那可是一竅不通,所以隻能是系統在幫他們翻譯。
這個語言機制拿去遊戲外的世界做同傳,那不得發大财?
林瑾卿還在漫無邊際地想着系統真不會賺錢,旁邊的西班牙青年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
極地氣候嚴寒,大家都嚴嚴實實地包成了粽子,能保暖就夠足夠了,談不上什麼美觀可言。但他還是認真拍去身上的積雪,打理好掉出帽子的頭發,再抻抻有些皺起的獸皮大衣,然後像個落魄的紳士一樣向她伸出手。
青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哎,剛見面都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呢!你好,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安東尼奧!安東尼奧-加西亞-羅薩斯!”
林瑾卿愣了半秒,然後迅速反應過來。她身上沒有積雪,就坐直身體,嚴肅地握住了安東尼奧遞來的那隻手。
“你好,我叫張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