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鳴時,二人出了刺史府。
路上拓跋瑛的話題始終流轉在詩文與江南之間,程行禮不想拓跋瑛如此感興趣,不禁讓他心中升起一股在異鄉重逢故人的親切感。
夕陽下,一大一小坐在巷口吃糕點。
董伯率先看到回來的程行禮,朝友思說:“友思,快!你爹回來了!”
友思轉頭看見與拓跋瑛說話的父親,囫囵着吃掉最後一塊糕點,快跑到程行禮身邊,抱住他大腿,随後警惕地看着拓跋瑛。
“你兒子嗎?”拓跋瑛老遠就聽到董伯那句話,有些震驚。
“是。今年六歲,名喚友思。”程行禮摸摸友思的頭,低頭溫和道,“拓跋叔父是爹好友,快請安見禮。”
友思看了眼拓跋瑛,頭蹭了下程行禮大腿,倏然轉頭看牆,隻把後腦留給二人。
程行禮看孩子一次兩次都沒禮節,劍眉微擰。
拓跋瑛忙道:“沒事沒事!小孩子嘛,怕生人是正常的,日後熟了他就不這樣了。别生氣。”
“實在抱歉,我回家好好教他。”沒想到友思見人都不喊,這跟他在長安時的乖巧,有很大差距,這讓程行禮萬分不解。
拓跋瑛說:“又不是什麼大事,你回家可别說他。”
程行禮笑了下,拓跋瑛看時辰已晚,說:“後日立夏,官員依理休假。到時知文你有空嗎?”
時間飛然便至,程行禮不想這麼快就已立夏,想起他從長安走時,還是正月。
灞橋風雪,至今銘記。
程行禮答道:“應是有吧。怎麼了?”
侍從牽來馬匹,拓跋瑛蹬鞍上馬,朝他欣然道:“明日我忙不能來學詩,後日我邀你去悲望山打獵。這兒的山野風光與飛鳥走獸是長安不能比的,保證你見一次絕對不忘。”
恰在此刻,程行禮感覺大腿被拉了下,垂首看是友思正眼巴巴地看他,眼裡彷佛寫着:我想去。
拓跋瑛也看到了友思的目光,不等程行禮回答,便又朗聲道:“既然孩子想去,就别猶豫了。後日巳初,我在巷口等你們。”
說罷,揚鞭潇灑離開。
程行禮喊道:“拓跋!”
長街上拓跋瑛的身影越來越遠,可他含笑的聲音還是傳了過來。
“後天見!”
緊接着,飛揚如風的身影化作一個小黑點迎着夕陽消失了。
“你想去嗎?”程行禮無可奈何地看着友思。
其時,方才拓跋瑛與程行禮交談的時間隻有數息。他走了,董伯也走了過來,牽起友思,笑着說:“今天用完午飯,友思還問我,五郎你什麼時候帶他出去玩呢?”
程行禮走前位,董伯牽着友思,走在後面笑着說:“既然要在這兒住上幾年,你帶孩子四處玩玩也不是壞事。且我看方才那位,不像壞人。”
面對這個從小照顧自己的管家,程行禮說了句是,後又問友思:“你方才為何無禮?”
友思這會兒終于肯開口了,但他整個人往董伯身後躲了些,說:“感覺他不像好人,對爹你怪怪的。”
“不能這樣啊,友思。”董伯說。
程行禮耐心道:“他是我的好友,不管公私,見面時,你都要有禮節才是。否則旁人會認為我程家無家教,更會認為我程行禮教子無方,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有。”
友思臉倏的紅了,叉手作禮:“爹教訓的是,兒子記下了,不日後絕不再犯。”
“抄一遍千字文,後日給我。自明日起晚飯後面壁思過一個時辰,期限十天。”樹要從小修,否則大了教不過來,程行禮正色說完就朝家門走。
友思愁着一張臉,無助地望向董伯,董伯攤手示意愛莫能助。
刺史府中,程行禮問史成邈:“現今軍中一月軍饷多少?”
史成邈默了片刻,答道:“八萬七千三百二十三萬錢,這些都是底下營主什麼的一級級報上來,我看過禀報郡王後發的。使君是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隻是有些問題想問問郡王罷了。”程行禮笑着說,“征兵是曆來大事,可這軍饷也是我等要操心的。”
各州縣裡會有幾支得朝廷允許後,由百姓招募上來組成的軍隊。這軍饷由州縣的賦稅承擔,若是有萬數以上那便由節度使向朝廷要錢,夥着幾成本縣的賦稅養這隻軍隊。
總而言之都是讓朝廷出錢養兵,先讓州縣墊上,到了年底各地朝集使進京,那就是每年戶部、兵部、進奏院最忙碌的時候。
史成邈眼神在程行禮手邊的冊子上停了須臾,說道:“是開銷大了?”
“不是。郡王今日在何處?”程行禮對于這些花繞,心裡有了一個大概。
史成邈道:“郡王若是不在都督府坐着,那就在城外的天秀軍大營。”
永州本土駐紮的軍隊有神宛、天秀兩軍,皆歸鄭厚禮統領。
天秀軍校場甚為廣闊,兵士在場中有條不紊的演練操持。槍戟如風,箭矢如光。
程行禮來到校場大門前,遞了魚符說明情況就有兵士帶他去見鄭厚禮。但有鄭厚禮駐紮辦事在的地方,一定有一個程行禮最不想見到的人。
此刻鄭岸迎着正陽夥着一大幫子兵士走過來,開口笑道:“喲!咱們的程使君怎麼有空到這兒來了?”
史成邈歎了口氣抱着賬冊,埋頭努力降低存在感,程行禮答道:“向郡王回禀事務。”
圍在鄭岸身邊的一名營主,滿臉橫肉,戲谑道:“什麼事非要回禀郡王?如果是軍事你可以跟我們小鄭将軍說啊。”
軍中稱鄭岸多以将軍相稱,昔年十五歲的鄭岸随父殺敵立業。皇帝親封世子之位,又加五品散官定遠将軍、勳上騎都尉,如今還檢校兵部郎中等多種官職。真論起來,鄭岸的官比官居刺史的程行禮要大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