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遙辇怕是怒了,肅聲道:“朝廷這是卸磨殺驢!把我們命玩完了,現在又想着銷兵,誰的兵不是一個村子一個部落的募集起來的?打仗時派我們上,一到太平時候,就嫌我們花錢了?雪山草地在座的誰沒去過?”
此言出,帳中沉默須臾。
“叔父,這隻是仆固雷一個人的意思而已。”鄭岸難得有溫和時候,他勸道:“聖上心裡還是器重我們的,年初平高麗,都沒用平盧幕府的人。足可見在聖上心裡,仆固雷并不穩重。”
一将軍冷哼:“那是他入朝述職了,所以沒用他。少用這些話來诓我,他的意思就是朝廷的意思,再這樣下去,誰給他打仗?”
車遙辇起身問道:“大哥,你倒是給個準信!你同不同意這件事?兄弟們跟着你這麼久了,不能到頭連個兵都保不住。”
許是車遙辇的話,點起衆怒,有一個脾氣來了的将軍喝道:“對啊!大哥,咱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不如殺了仆固雷,擁你為新的平盧節度使,到時候人死了,朝廷隻能認咱們。”
“我也覺得,反正這漠北大地,皇帝老兒又不會來,再怎麼樣都是咱們說了算。”
越說越興奮,已有橫眉生怒的将軍說:“幹脆打進關内,盤幽州為都城。咱們自己做皇帝,比現在快活多了!”
程行禮坐在帳中,看那一個個說到激動處勢必要歃血為盟,也可能早就歃血過了的将軍言語間已擁着鄭厚禮坐上北方帝位,有幾個将軍已開始出主意怎麼進關内了。
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這些人一定要大聲的密謀造反嗎?
程行禮無奈地看向鄭厚禮,卻發現鄭厚禮一臉無趣地嗑糖炒南瓜子,回頭觀察鄭岸。見他亦像鄭厚禮那般,盤膝磕南瓜子。
鄭岸發覺程行禮的視線,不太情願地抓了把南瓜子給他。
程行禮為難接過,裝入蹀躞帶的包裡。
就在大家商量怎麼對待前朝皇帝和太子時,馮平生覺得撒歡夠了就行,按下話頭,嚴肅道:“行了!整天瞎想這些有什麼用?仆固雷那孫子不想給錢是他的錯,告到皇帝面前也是我們有理。最重要的是你們,如果壓不住性子,跟他手下人打起來,弄得邊疆大亂就是我們的錯了。”
“行行行!你有理。”車遙辇撩袍坐下冷冷道,“這事兒怎麼解決?”
說完,帳中人的眼神都看向鄭厚禮。
鄭厚禮放下南瓜子,沉吟片刻,說:“過兩日我去營州,肯定跟仆固雷說清楚,我不會銷兵也不準,至于這季軍饷。”
他歎了口氣,朝程行禮道:“你點好之後親自監督着發下去。”
程行禮起身拱手道:“是。”
“你們跑馬來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鄭厚禮拄拐站起,笑着說,“還有什麼想說的,晚上喝酒時再說。”
衆将都是駐紮在永州附近的各營的将軍,這次來見鄭厚禮無非是想要個說法,看事情有了肯定答複也就夥着相熟的兄弟下去。
不多刻,賬内人散了。
鄭厚禮見車遙辇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招着程行禮走到他面前,說:“這是車遙辇,程五聽說過嗎?”
程行禮想了想,答道:“德元十七年,室韋與契丹人奪營州陽師鎮,恰時仆固雷不在,是世子與車将軍出征。破敵後自瓦爾克草原奔襲千裡殺敵萬數,又自收流民歸戶籍。聖上對将軍之勇舉贊不絕口,下官怎會不認識?”
鄭厚禮笑着拍了拍程行禮的肩,說:“果然這狀元什麼都記得,哎呀!當年那一戰是打得漂亮,你還幾次三番救大郎性命,真是謝了。”
說罷向車遙辇,溫和道:“當年要不是你,我可就沒這個兒子了,咱們的車将軍果然勇猛。”
“大哥你這說的是哪裡話!”車遙辇歎了口氣,“沒你提拔,我現在都還隻是個小兵。而且當時也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有大郎嘛。”
鄭厚禮攬着車遙辇往榻邊走,語重心長道:“他一個毛頭小夥子能懂什麼事兒?老馬才識途,這功本來就是你的,聖上和我都明白。”
“大哥跟我說這種話,那我也交底。”車遙辇被鄭厚禮邀至榻上坐下,皺眉道:“奚人和契丹、靺鞨本來盯得緊。真要銷兵,等兵力一少,那群蠻不講理的反朝廷,我們這兒可就真亂了。”
鄭厚禮揮手讓帳中剩餘的程行禮與鄭岸坐下,平靜道:“你先别着急,這隻是個風聲而已。等我從營州回來,咱們再說。”
車遙辇沉默片刻後颔首,鄭厚禮倒了碗酒給他,沉吟道:“你這季的軍饷是多少?我讓程五數好錢,過兩日你回無逢州時押回去。”
“我手下的兵士林林總總加起來這一季還差八萬,大哥。”車遙辇答道,“說來,無逢州近兩年的皮襖與金銀比不上往年,賦稅也沒幾個錢,全靠互市養着。兵不太夠,錢也是。”
坐下首的程行禮微蹙眉,想着無逢州雖是羁縻州,雖說隻有耕地,但還有互市交易,賦稅絕不止這點錢。怎麼會連八萬都給不出?且看這話也有要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