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營州的前一晚,元青把鄭岸叫走說話,程行禮亦被瑤姬叫進屋。
瑤姬說:“你小時候過得快樂嗎?”
程行禮點點頭,其時舅舅的孩子大多長大,孫兒還小,他是程家子輩中最小的一個,寵愛自不用說。
瑤姬看着程行禮垂下的眼睛,說:“那程宗尚對你怎麼樣?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樣子。”
她的聲音很輕很溫柔,程行禮直接将那話聽進心裡,開始回憶往事。從懂事開始,被書香浸沒的童年由他展開畫卷,從濃墨到墨汁不過是轉瞬的事。
十三歲跟舅舅上京拜相為師,舅舅陪他月餘後返回程家,而他留在長安完成學業。
程行禮說起在袁家那幾年時臉上雖喜悅,可話裡還是會因為程宗尚來的一封信語調都輕快不少。說及最後程宗尚去世時,程行禮的眼淚控制不住砸在手上,瑤姬給他擦了眼淚,手一攬把他抱在懷裡。
程行禮從未被像母親一樣的長者這樣抱過,隻覺得瑤姬身上很暖和,有一股甯神的香,他伏在瑤姬肩頭,又寥寥幾語帶過了後面幾年,最後說:“姨娘,我娘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瑤姬摸了摸程行禮的頭,像是摸貓狗一樣,唔了聲說:“跟你的循規蹈矩倒是不一樣,雲玑是個倔強還很有主意的人。”
程行禮驚訝地說:“很有主意?”他想了想說:“舅舅和應淮都說娘是個很文靜很賢淑的人。”
瑤姬笑道:“你娘面對他們時是妹妹、長者、好友,但隻有面對我時才是雲玑。”
程行禮從瑤姬懷裡起來,蹙眉思索。
瑤姬說:“程宗尚自幼讀書明理,想來跟你外祖一樣是個老頑固,他大雲玑那麼多歲,自然像個父親了。”
程行禮:“……”
瑤姬又說:“所以你被他帶着長大,小郎君一個年齡小面上卻不小。”
程行禮赧然一笑,瑤姬問:“你知道你娘在山上時喜歡做什麼嗎?”
程行禮沉吟須臾,答道:“看書?習字?騎馬?”
瑤姬俱搖頭否認,抿了口茶說道:“她喜歡爬到最高的冷杉上眺望中原,沒事做的時候也喜歡爬在樹上待着,她爬樹比元青都快。”
程行禮:“……”
一時之間,程行禮不知是要誇程雲玑身手靈敏還是問元青為什麼爬那麼慢,撇去心中疑惑後好奇:“我娘那時候不是還小嗎?爬得過青叔?”
瑤姬認真回答:“小但身手不錯,可能周錫跟她打架很難赢吧。”
程行禮說:“為什麼?”
“因為你娘要是白天打不赢,會在晚上睡覺時偷襲。”瑤姬笑着說,“我爹蘇和都被她偷襲過,自此以後他再也不留胡子了。”
程行禮:“……”
這一夜的母親讓程行禮覺得新奇,也讓他覺得熟悉。
進屋時,鄭岸臉上籠着一層細微的沉重,但在見到炕上的程行禮時,又撐起了笑。
程行禮還沉浸在母親的記憶裡,想着鄭岸和元青會聊什麼,于是問:“青叔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他就問了些我爹的事情。”鄭岸穿着單衣上了床,被子整齊的蓋到下颌,“我想要是快的話,二月前我們就能回永州,你出來這麼久,我爹肯定很擔心你。”
自鄭岸找到程行禮後,自然寫了信給鄭厚禮告知情況。鄭厚禮來信問過幾次程行禮父子身體如何,并在信中說自己為他告了病假遞于吏部,永州事務由馮平生處理讓他别擔心,程行禮心中一暖不敢怠慢,撿了好話和重要的回。
“出來這麼久,我這個永州刺史把許多事都耽擱了。”程行禮躺進被子裡,“真是在其位,卻未謀其政。”
鄭岸說:“生命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是第一的存在,這怎麼能跟你沒做事扯上關系呢?”
“你這人說話總是好聽,很會誇人。”程行禮望着微末星光鋪耀的屋頂,說道。
鄭岸笑着說:“你這是在誇我嗎?”
程行禮:“當然。”
“好聽,我喜歡。”鄭岸說,“你這樣誇了我,就不能這樣誇拓跋瑛了。我不要跟他一樣,你誇他得用别的詞。”
程行禮無奈地說:“我跟他沒有什麼,你不要總是整天尋他麻煩。”
你對他沒什麼,人家對你可是掏心掏肺。鄭岸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那是因為你拒絕了他,你要是沒拒絕他,你倆加上友思就已經做了對幸福的家庭。”
“為什麼我要跟男的成家庭?”程行禮不解。
這話一出,鄭岸沉默許久,試探性地問:“你要跟女的嗎?”
程行禮很是自然地說:“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