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家在天黑前到達,老伯一家熱情地招待了兩人吃了飯,這也是兩人離開渤海國後吃得最豐盛的一頓,吃飯時程行禮才知道老伯也有個兒子在懷遠守捉城當兵。
吃完飯,老伯為鄭岸重新包紮了箭傷,收拾幹淨隔壁養雞的氈房給兩人睡。
豆大的燭火下,程行禮翻着鄭岸包裡的東西,撚起一包粉末說:“這是什麼?”
鄭岸躺在沙地毯子上,說:“察魯給我的,說是毒粉遇到危險就撒出去。”
想起斷後的察魯,程行禮歎了口氣說:“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鄭岸說:“他武功跟我差不多,帶的那些兵也是好身手的人,你就放心吧,說不定他過了河正在往襄平守捉城趕呢。”
程行禮點點頭,把東西收拾好吹滅燭火睡在鄭岸身邊。
翌日清晨,程行禮早早起來,幫老伯喂了牛羊雞、劈柴回報他昨夜的收留之情。老伯留兩人吃了早飯,幫鄭岸換了藥,又拿了個可以架在肋下的拐杖給一瘸一拐的鄭岸用。
程行禮千恩萬謝,記下老伯姓名住址心想等事情平穩了定要來親自酬謝。
程行禮揣着老伯給的水糧,一手扶着拄拐的鄭岸向老伯道謝後離去。
“幸好,腿上的箭傷和肩上的都在右邊。”鄭岸坐在石頭上休息時說,“否則你扶我都不好扶。”
午後樹下,程行禮把餅分給鄭岸,說:“還得謝他給你了根拐杖,不然我扛着你可走不遠。”
鄭岸咬了口餅,說:“我跟你說,下次遇到什麼事,你别管我自己跑就行。性命都是聽天的,我要是不死,刀山火海闖一遍,天都不收我,要是我時辰到了,随便摔一跤也就沒了。”
程行禮不回答這個問題,問:“我們離懷遠守捉城還有多遠?”
鄭岸沉吟片刻,說道:“走得快,後天就到了。要是有個馬或驢子就好了。”
但可惜沒有,按照鄭岸說辭,黨項室韋至今未攻城,平州上佐守住是一回事,還有一事就是他們内部或許正在争吵。否則也不會十萬兵馬拿不下一個平州城,他們都害怕對方捷足先登,于是互相制衡,隻要援軍能去,蕩平他們不過小事。
金瘡藥管用,到第二天鄭岸傷好了許多,拄着拐杖自己能走。
官道上,鄭岸拄着拐杖幾乎是蹦跳着說:“我爹腳受傷後,我也想過要是我也瘸了怎麼辦?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太快了。”
“這腿傷好好養着很快就好了。”程行禮看鄭岸額頭都是汗,給他遞了塊帕子。
鄭岸為難地說:“我走路呢,你給我擦。”
說着就把頭伸的離程行禮近些,程行禮抿了下唇為他拭去那些汗。
鄭岸一個勁把頭往程行禮這邊湊,笑着說:“你真好。”
見鄭岸那副笑眯眯的樣,程行禮把他笑臉掰向前方,說:“看路。”
鄭岸說:“不過我要是真瘸了,你會嫌棄我嗎?”
程行禮愣了下,說:“我嫌棄你做什麼?”
鄭岸笑意更深,程行禮繼續說:“你日後妻子不嫌棄就行。”
鄭岸笑容瞬間凝固,悶悶道:“我們不就是嗎?我倆婚事還在呢,等回了永州我就跟我爹說,看是你娶我還是我……”
帕子甩了鄭岸一臉,程行禮漠然道:“自己擦。”
鄭岸看着程行禮那背影,把帕子揣進懷裡,嘴角壓不住笑說:“穿上褲子不認人的男人,你心裡肯定高興壞了。書呆子!”
“你等等我!我是瘸子!”
官道上鄭岸那洪亮的喊聲讓程行禮被迫停下等他蹦到自己面前,鄭岸讪讪一笑:“當家的,你真好,還會等我。”
程行禮臉一黑,腳下生風真走了。
獨留瘸子鄭岸在後面追喊,最後鄭岸實在是追不下去,把拐杖夾在肋下小跑才追上。
天微麻時,兩人到一村莊前,彼時鄭岸還在問程行禮他最近有沒有變醜,忽然他一把将程行禮攬住躲在樹後。
程行禮不解:“怎麼了?”
鄭岸神情一改平素流氣,嚴肅道:“有喊殺聲。”
程行禮隐約聽見前方村子裡有人哀嚎和不少興奮的呼聲,這聲音程行禮并不陌生,問:“是不是敵軍?”
鄭岸帶着程行禮往村子後繞,答道:“或許,懷遠守捉誠也是述律崇管轄,他不可能放任手下兵士有如此行為。”
兩人轉出樹後,隻見不遠的村子冒出黑煙,初春的麥田綠油裡散逃着不少百姓,數十名着甲士兵騎着馬在綠油麥田裡揮刀砍殺。他們将奔逃的百姓當作牲畜,用揮舞的彎刀驅趕他們,又在要追上時輕劃一刀随即放走,等百姓真以為自己跑掉時,又策馬追上去,将無辜受驚的百姓取樂自己。
麥田邊散着許多衣不蔽體的屍體,還有些正在被折磨。
那些兵士高喊的話讓程行禮聽清了,這是群黨項士兵,此處距太子河橋不遠,想必平州遲遲拿不下,這群人就來劫掠最近的村莊。
見如此煉獄程行禮無法坐以待斃,拔刀就要沖上去時,鄭岸卻接過他的刀,把拐杖塞給他,雙刀保身,說:“我去解決他們,你等我,不要出來!”
程行禮抱着拐杖,剛想說可你的傷還沒好,鄭岸業已如弓弦般沖了出去。
程行禮藏在樹後,他自然相信鄭岸的武功,可他受的箭傷還沒好,能殺死這些人嗎?
鄭岸大步飒沓如流星,站在麥田邊用黨項語喊道:“欺負百姓算什麼?過來跟爹我比!”
黨項兵轉過頭來,見鄭岸一手持刀一手立于身側,紛紛大笑,他們并不害怕孤身一人的鄭岸,幾名膽大的士兵策馬靠近鄭岸。
然而就在靠近那一瞬間,鄭岸倏然雙手抽刀淩空一躍如鬼魅般在幾人身間流轉。刀刃破開皮肉,鮮血如注,馬背上人應聲倒地,鄭岸翻身上馬持缰朝他們沖去。
麥田裡的黨項兵瞬間反應過來,立即放箭,可搶到馬的鄭岸就不是瘸子了。策馬時他一柄長刀淩厲徑直地穿透了田地裡搭弓的黨項兵,幾下鮮血濺在四周的黨項兵身上。
箭雨射來時,鄭岸逮緊缰繩一個側彎身躲在馬腹側避開上空箭。黨項兵見此不敢獨上,隊長下令,所有人呈扇形圍剿鄭岸。
麥田裡的百姓立馬攙扶着受傷人飛速逃離。
馬如風沖過圍剿圈中,鄭岸抽出先前他先前扔的刀,回身落馬上時,雙手翻轉避箭躲刀,一人敵百人,縱是箭傷在身卻絲毫不落下風。
程行禮看的心焦,于是趁沒人注意時摸到了麥田邊,此時麥田邊還散着那幾位膽大黨項兵的屍體。黨項人的弓力比程行禮用過的所有弓力要強,雖然拉起來時勒的拇指很疼,但殺傷力卻是一絕。
長箭迅速瞄好打鬥中的黨項兵,程行禮手一松,冷箭出血頭。黨項兵沒想到還有人在放冷箭,可他們已被鄭岸殺的無暇顧及,想逃跑也會被追上,鄭岸肩受的傷還沒好全,打起來有些費力,但幹掉這些弱兵也是夠了。
一箭雙刀就這般配合着對付百來人,最後一把鄭岸有些脫力。黨項隊長看出來了一狠刀砍來,鄭岸側身躲時,對方刀刃堪堪擦着他腰間褡裢而過,鄭岸左手揮刀劃破黨項隊長喉嚨時,一根羽箭射中鄭岸腰間翻起褡裢。
那箭的大力帶下了褡裢射中鄭岸側方一人,蓦然空中爆出一陣粉白霧。鄭岸屏息,雙刀起落殺死了最後幾人。
程行禮見鄭岸伏在馬背上喘息,收好弓撿了把刀跑過去查他的看傷勢,說:“你怎麼樣了?”
彼時天快黑了,隻剩星點白光在山頭,鄭岸望了眼麥田裡的再無生氣屍體,說:“沒事。”
話一說完,他就從馬背上直挺倒下來。
程行禮趕忙接住他,低頭一看鄭岸胸前已被鮮血浸透。
一刻鐘後的氈房裡,百姓已逃命離開,氈房裡隻剩了些散落的碗具和一張爛榻。程行禮掃去毛毯上的灰塵把鄭岸扶到榻上躺下,看他臉色發紅,趕忙查看傷勢。
經過方才那一遭打鬥,繃帶已被鮮血浸透。
程行禮将繃帶拆除,把老伯給他們的繃帶重新綁在鄭岸腿上,又在帳裡找到口鍋和一小袋粟,找了幾塊牛糞餅子和柴煮粥。
程行禮守在鍋邊,攪粥時發覺身後的鄭岸呼吸粗重不少,他回頭看去,隻見鄭岸的鬓發已被汗水浸透,臉頰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程行禮心中一沉,一探額頭果然滾燙無比。他又扒開鄭岸的眼睛,裡面是無神渾噩一片,心想難道是舊病複發?還是方才那陣白霧?
那褡裢裡隻有察魯給的毒藥,程行禮又把那裡面的東西全倒出來,有幾個小瓶子裡裝着藥丸,程行禮看其中一小瓶子裡的藥丸瑤姬給自己吃過,便一股腦給鄭岸喂了下去。
藥丸喂下,鄭岸額頭燙褪了些,但不過片刻就又燒起來。
“鄭應準?”程行禮輕聲喚着,鄭岸喘息着劍眉深鎖,沒有應聲。
他貼在鄭岸的胸膛前,那滾熱的肌肉心跳快得十分不正常,可程行禮又不會醫術,想着是不是傷口發炎導緻氣上不來,懊悔早年應多看些書的。
想着先降溫要緊,程行禮撕了碎布沾了涼水搭在鄭岸額上。
做完這一切,小鍋沸騰起來,粥煮好了。
程行禮用破口碗盛出,吹涼了不停搖鄭岸:“鄭應準,你醒醒!起來吃點東西。”
鄭岸大概被他搖的難受,偏頭點了下,算是應了。
看他有了反應,程行禮忙把他扶在懷裡,一手摟人,一手端碗喂他,喂粥時還把碗轉了圈,以免豁口碰到鄭岸。
可鄭岸太虛弱了,流水的粥根本喂不進去,程行禮看鄭岸那憔悴滄桑的模樣,抿了下唇。噙了一口粥捏開他的嘴渡了進去。
鄭岸許久沒喝水,嘴唇幹的起皮,刺的程行禮嘴唇很癢。
不過這癢意很快由米粥的濕潤化開,黏稠的水液浸的兩人嘴唇泛着光。
片刻後,那碗粥就全數被程行禮給喂了下去,喂完後他發現鄭岸體溫還是很高,且呼吸越來越重,胸口起伏也越發急促。
鄭岸的汗水愈發多了,程行禮給他換了兩三次帕子,不過片刻那冰帕子就變得暖和。程行禮實在害怕鄭岸這麼燒下去會傻,便想去脫他衣服擦涼水降溫。
才解了腰帶,程行禮的手就被按住,鄭岸睜着迷離的眼神,似是哀求:“别……别脫。”
“你快燒傻了!”程行禮掙開他的手,幾下脫了衣袍。這衣袍解去,程行禮才發新鄭岸胸膛也浸滿了汗,脖頸連着胸膛紅了一大片,方才是因為天快黑了加之鄭岸也黑,他才沒看清。
鄭岸的喘|息越來越重,程行禮用涼帕子擦拭着他的胸膛。
鄭岸抓住程行禮的手,說:“别摸。”
“我沒摸你。”程行禮解釋道,“你在發熱,我給你降溫呢。否則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鄭岸像是在極力忍着什麼,抓着程行禮手的力氣越來越重。程行禮道:“你到底怎麼了?”
鄭岸咬牙道:“我很熱!熱的快要爆了!”
程行禮不解:“為什麼?”
鄭岸青筋凸起的手背抓皺了身下的獸皮毯,喑啞道:“不……不知道。”
程行禮想難道是箭上有毒還是身上其他地上中了毒,他連忙在鄭岸肌膚上摸索尋找。胸膛和腿沒有,直到程行禮撩起鄭岸的衣袖,數條蜿蜒細小的青線盤踞在鄭岸健壯粗實的手臂上。
程行禮凝視着滿頭大汗的鄭岸,遲疑道:“你……你什麼時候中的寒情絲?”
“什麼?”鄭岸雙目猩紅,鋒利含着侵略性的眉眼直盯着程行禮。
程行禮說:“你中了寒情絲。”
他把手臂送到鄭岸面前,鄭岸眼中浮起一絲疑惑但又很快沉了下去,沉吟片刻說:“許是方才那陣白霧裡爆出來的,察魯為什麼會在那裡面放寒情絲呢。”
“怎能是寒情絲呢!”程行禮在榻邊坐下,閉眼咬牙恨道:“怎麼能是這個東西!”
寒情絲鄭岸以前就中過,程行禮知道結果,不與人交合是會死的,可現在戰火燒光了草原上的人,一時半刻他去哪裡給鄭岸找人呢?何況他們從逃命到現在,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鄭岸還能堅持嗎?
“你走吧。”鄭岸看着程行禮削瘦的背影,用沙啞無比的聲音說:“你出去後……往西方走,路上用室韋語,這兒很快就能被我爹收回來。你要好好活着,等城收回來了,記得把我埋在我娘種的桃花樹下。”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也沒有吃的,鄭岸腿受了傷,追兵不知何時來。
程行禮在這個氈房裡陪着他就是等死,他不能讓程行禮跟他一起死。
程行禮雙手揪着袍子又松開,始終沒有回話。
“拓跋瑛是個很好的人,他肯定能把你當作珍寶地照顧一輩子……”
鄭岸交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件外袍蓋住了臉,程行禮深吸一口氣,說:“閉嘴!不準說話,不準把衣服拿下來!”
随即是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在鄭岸察覺腰帶被解開,褲繩結褪下時,自己打到了個柔軟的肌膚,還顫了幾下順帶着還有程行禮一聲輕微的悶哼,顫着聲音問:“你做什麼?”
他的話淹沒在粗重的呼吸聲裡。
帳中沒有香膏,程行禮隻能就鄭岸的東西取材,又倒了點水方才那粥的清水潤些。
鄭岸處在一片黑暗中,雙手揮舞幾下後被壓在程行禮膝下。
程行禮閉上雙眼,認命般緩緩沉了下去。
鄭岸喉結滾動,仰頭長呼一氣,沉聲道:“小心點,别傷着自己。”
程行禮還未完全放松,被突如其來的話吓到了,立馬羞得懸空,怒道:“不是讓你别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