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元二十三年,浴佛盛節過去後三天,在西域雲遊兩年的方瓊才回了弘恩寺。
弘恩寺的菩提樹下,方瓊倒了碗茶,笑道:“一别兩年,使君看起來比在通明山時年輕了許多。”
程行禮抿了口茶,說:“歲月怎會不催人老?看上去年輕許是衣裳襯的。”
“非也,一花一木都有盛時。”方瓊說,“使君如今正當壯年。”
“不過方丈您的容貌,與三年前沒有太大變化。”程行禮看着這個面容清麗俊秀的男人,說:“說起年輕,方丈才是。”
“會老的。”方瓊說,“或許是佛音聽多了,經文填補了我的細紋吧。”
“方丈認識我的父母?”程行禮記着元青說過,方瓊算過他和鄭岸的八字。
方瓊淡淡道:“認識。”
程行禮說:“他們……那時候幸福嗎?”
方瓊笑了下,說:“當然了,我記得第一次見程夫人是在夏天的梨樹下,樹影斑駁,梨香滿路,娘子美如那春日的梨花。”不知他想起什麼,失笑一聲說:“周使君也很美,雌雄難辨。”
“程夫人那時懷着自己第一個孩子,丈夫俊美為人正直,雖身處塞外卻有着世人最難有的阖家之樂。”
彼時兩人頭上吹起了風,菩提樹随風響動,程行禮稍擡頭看了眼,笑着說:“方丈,靜堂裡的長明燈真會的讓往生之人來世幸福嗎?”
“我若說可以使君不會信,我若說不可以也會傷使君的心。”方瓊靜靜凝視着程行禮的面容,幽深如潭的眸中泛起了一絲漣漪,“隻能說他們在生前或許得到過幸福,隻是當時自身并未發現罷了。”
“真的?”程行禮與方瓊平視問道。
“使君如今幸福嗎?”方瓊笑着避開程行禮的眼神,抿了口茶說。
程行禮笑着點點頭,方瓊又為他續上茶,說:“死後歸家想來也是世人常念的,落葉歸根,終是凡人。”
程行禮看着茶面随風動的菩提葉影,并未言語。
從弘恩寺出來回到程府已是西斜時分,院内空曠幽靜,程行禮給鄭岸的海東青喂肉幹,并問長榮:“吏部的探親假批準了嗎?”
長榮答道:“批了。”
程行禮颔首:“那你跟董伯說下,不日我們啟程從錦州登船回蘇州探親。”
距父母有三千裡距離的官員每三年有四十天的探親假,再加上十五天的田假,能有一個半月的時間。為此程行禮想趁此機會把程雲玑送回江南埋葬,否則他也不知道下次調任是去何方,若是遠得很,就沒時間了。
出發前,程行禮帶上了唯一一件周錫的半臂衫屆時與母親合葬,至于大陽山上的墓,他想那位颠沛流離許久的小女孩會在地下受到父母照拂,不願擾人安甯便罷了。
交代好政務,五日後,程行禮就帶一家老小和母親的棺椁、父親半臂衫從遼東錦州乘船沿渤海回蘇州。
一個半月後,程行禮又帶着一家老小沿着錦州時就看見岸邊黑壓壓的大軍和駐馬候立的男人。
夏風清爽,程行禮還沒下船就見鄭岸一張臉黑沉黑沉的,友思說:“爹,鄭伯臉好黑啊,我們下去了他會不會打人?”
程行禮哭笑不得:“當然不會了,想什麼呢。”
待下了船,鄭岸看着程行禮和個頭竄高不少的兒子,長臂一伸就把兩人攬在懷裡,說:“路上累不累?”
程行禮抱了下,退出鄭岸的懷抱說:“不累。”
友思掙紮兩下沒掙出來,生無可戀道:“鄭伯,還好這次你沒去,一直坐船暈死我了。”
“這不是你們走的時候我還在長安嘛。”鄭岸摸摸友思的頭,看見程行禮身後一臉冷漠的小妾察魯,哼了一聲:“而且察魯去了,我才不去。把我弄死都不跟他一起出門,這種蠱惑人心的狐狸精就該抓起來沉鴨渌水。”
友思:“……”
“那可惜了,舅媽還說想見見你呢。”程行禮略有些遺憾地說,“本想下次我若調任的話,就跟你乘車回去看看她的,這下看來還是算了。”
鄭岸甩開友思,情真意切地抓住程行禮的手,一本正經的低聲道:“想什麼呢媳婦兒,回家看望舅媽是我這個晚輩應該做的。那這次我沒去成實在是我四月才從長安回來,一回來就處理爹留下的事,忙得很。再說了,我不也每天一封信的給你寄去嗎?我送給舅媽和表哥表姐們的東西他們喜歡嗎?”
去年十月底,因平黨項有功,皇帝命鄭厚禮父子進京述職。但朝中大事頻發,這一去今年四月回來的就隻有鄭岸,鄭厚禮則被皇帝任為宰相、兵部尚書、上柱國、同中書門下,邀領平盧節度使留任長安不回來了,遼東一切軍事交由平盧節度副使鄭岸決策。
“喜歡。”程行禮說,“這兒風大,先回去吧。”
夤夜程府,晦暗的燭光映透着床帳裡交疊的身影。屋中充斥着濃重的麝香味,粗重的喘|息壓着哭泣馳騁,狂風驟雨席卷了整床衾被。
“好了……”汗水浸透了大片墊在腰間的軟枕,程行禮聲音都帶着一股累,“你輕點。”
燭光照着渾身大汗的鄭岸,他雙手死死扣着程行禮的肩頭,腳使勁蹬着木欄,程行禮越喊輕他就越往反的來。
他骨子裡就是個劣行的流氓,看程行禮還有力氣說話,就知道人沒到爽點。他那些施暴欲總是在任他為所欲為的程行禮身上展現的淋漓盡緻。
“小心床塌。”木頭哐哐響動的聲音聽得程行禮面紅耳赤,他抓着鄭岸的辮子,哭聲斷斷續續的:“你輕點。”
“輕個屁!”鄭岸像狗一樣叼住程行禮的嘴,不停啃咬吮吸,愣愣道:“下次出門等不等我?敢一個人帶着兒子跑那麼久那麼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留我一個人在家,你真是個好寶貝。知不知道老子想你想得要命,也不知道早點回來,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能被你帶回程家?”
程行禮已語無倫次,嗚咽着承受鄭岸的親吻。
鄭岸一通話說完,直接把頭埋在程行禮頸窩處,聲音發着抖:“你帶察魯回去為什麼不帶我回去?我不就在長安嗎?你寫個信我就去洛陽坐船來了啊,你都不等等我,你非得到了蘇州才給我寫信說你走了,一走走近兩個月,信也才十天來一封,寫一封你也不多說幾句話。我去年九月就離開了你,咱倆都快一年沒見了,你這幾天也不知多親親我,也不說些你想我了這些話。”
話帶最後竟起了哭腔,程行禮感覺頸間肌膚上有些水珠,他親了親鄭岸的臉龐,收緊手臂,平着呼吸說:“抱歉,應淮。我想讓娘早點回家,上次我也與你說過,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了。”
“我不管不聽這些!”鄭岸啃着程行禮肩上的金蓮花,“你都不愛我……”
“怎麼會?”程行禮腿被鄭岸的耳環打出一小塊紅,“别這樣想。”
有時鄭岸的話總是那麼溫柔,可他力氣卻毫不放松,把程行禮死死釘在軟枕上,“那你愛我嗎?”
“嗯。”
“真的?”
“不騙你。”程行禮感覺自己與鄭岸猶如榫卯,契合的嚴絲合縫,沒有多餘的遺留在外。
“那下了床你要給我寫字據,寫你以後隻能愛我一個人,永遠不會抛棄我。”鄭岸顫抖地吻着程行禮,可腳卻蹬着結實的木欄杆,鉚足了勁往裡進,看程行禮咬着唇嗚咽不說話,就使出軟話,“求你了,你快疼疼我,你說你隻愛我一個人,永生永世都隻愛我一個。我也會永生永世都隻愛你的。”
“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程行禮嗯了聲,緊緊地抱着鄭岸說:“是你一個人的。”
許久後,鄭岸喘勻了呼吸,低頭在程行禮唇上輾轉許久才慢慢起身。程行禮摟在鄭岸背上的手無力垂下,有氣無力道:“真累。”
“每次不都是我累嗎?”鄭岸低頭在程行禮臉上咬了口,抽走混亂中墊在程行禮腰間的枕頭,找了件單衣草草擦淨,才把他放進浴桶中仔細清洗。
“你是覺得很累嗎?”程行禮慵懶地靠桶坐着,雙手垂在桶邊,面色潮紅,嘴唇被啃得濕潤泛紅,上半身還停留着未散去的金蓮花印子。
忽然程行禮察覺自己被彈了下,趕忙抓住那使壞的紋着刺青的手臂,笑着說:“累你跟我說啊。”
鄭岸指節一個用力,程行禮低吟一聲伏在鄭岸肩頭,低聲埋怨:“小氣。”
“我是覺得累,每次都想讓你在上面,可一看你那已經軟的跟水一樣的身子。”鄭岸輕輕地咬着程行禮耳朵,“我就舍不得了,想用點力,卻怕弄傷你,這樣的折磨下,你說我累不累?所以隻能用個你舒服的了。”
程行禮往後退,水下的手就跟着他進,幫他清理着,重複道:“你說我累不累?”
“累。”程行禮偏頭,嘴唇将将擦過鄭岸的唇,“辛苦你了,世子。”
鄭岸說:“往後退些。”
程行禮:“?”
直到鄭岸潛進來,程行禮才知道這人本就是個壞的。
最後兩人澡也洗了,事也又來了幾次,程行禮想讓鄭岸停下來,他卻說要把這大半年沒幹到的都補回來。
兩人從水裡到牆上再到書案前,程行禮被鄭岸覆壓在案上握着筆神志不清地寫下了今生今世會一直愛鄭岸,不會抛棄、嫌棄他的話。若違誓言,那下輩子程行禮就得生小病十天。
隻是那時程行禮納着鄭岸實在沒力氣仔細看,隻依稀見到了幾個字就被狂風暴雨打了。
在最後的筆墨裡,鄭岸跪着在案前,俯下身親吻躺在案上已暈過去的程行禮,輕柔地拂開貼在他額頭的發絲,溫柔道:“我會永生永世愛你、信你、護你,若違此誓言,必天誅地滅,身死道消。”
翌日下午,程行禮起來看到情迷時寫的那紙,說了句胡鬧而後任由鄭岸給自己穿衣梳發。
鏡中程行禮看着鄭岸笑吟吟的樣子,奇道:“你笑什麼呢?”
“沒什麼啊。”鄭岸梳着程行禮黑亮的長發,“看你好看心裡得勁兒,高興。”
鄭岸不太會束發,但有時又很想恩愛情深一下便朝良辰學了好幾種發髻,為此不管是跟程行禮、友思、鄭厚禮,還是他的猞猁都能梳出個花來。
他看着程行禮單衣下的狼牙項鍊,順勢勾出來,說:“在八蓋村時我送你的長命鎖怎麼不帶?”
程行禮答道:“心意貴重我帶着怕丢了,不是放在枕邊了嗎?夜夜你和它都陪着我呢。”
鄭岸摩挲着那狼牙,笑着把臉貼在程行禮臉側,望着鏡中依偎的兩人,說:“長命鎖鎖長命,送出手時這主人就是這個想法,可我想你永遠屬于我,好想用鍊子栓着你,隻讓我一個人看到。”
說着他扯了下項鍊,似是宣示主權。
程行禮握住鄭岸的手,說:“你怎麼不把自己拴起來讓我牽?”
鄭岸以驚訝的目光看向程行禮,劍眉一挑緩緩道:“使君看的書不少,還想玩這個?”
程行禮:“……”
遼東的冬冷得不成樣子,程行禮時常在炕上看書,微微雪光透過窗紙映得屋裡一片明亮。
鄭岸翻着程行禮從江南帶回來的書,随意道:“你說皇帝想讓成王做太子嗎?我看父親不想押他,但他對鄭二卻一片感情,難怪前兩年仆固雷貪污軍饷時他模仿鄭二的字寫信給我們,真是居心叵測。”
自來中央的事若非重要诏令傳至州縣總會慢上許多,譬如鄭郁從浙東觀察使被貶為河西這件事是去年年底的事,但程行禮都是今年二月收到鄭岸的信才知道的。
“成王?”程行禮思索道,“聖上第六子,非嫡非長,再者他前面還有太子。就算聖上想,廢太子是大事,王公大臣們不會輕易同意的,何況太子姨夫乃是中書令,這個人居天子身側多年怎會任由旁的皇子做太子?”
“可真麻煩,我看當今太子不像是個清明賢慧的。”鄭岸合上書,擔憂道,“我進京聽朝中人說他和中書令異常親近,要是太子繼位,那一直視我父親如死敵的中書令能放過我們嗎?再說了王朝交替時,有幾個新皇帝信過得老臣?”
“我父親是當今聖上提拔起來的,可我更害怕聖上對我父親是愛欲其生惡欲其死,太子年輕,武将勢大可不是好事。”
程行禮沉吟道:“鄭伯為臣一向小心,而如今聖上懈怠朝政,政事堂數位宰相皆是中書令的人。這樣的朝政局面,聖上還留鄭伯在朝,就說明他也在忌憚中書令了。”
“什麼意思?”鄭岸凝視着程行禮,緩緩道,“你說你們這些文人哪裡那麼多心思?我都看不懂。”
“意思就是,這幾年中書令看似朝政大握,黨派林立,但身居高位的一切榮辱皆由聖上賦予。”程行禮說,“武将勢大要防,宰相又怎會不遭猜忌?”
鄭岸愣了下,手腳并用地爬到程行禮身邊,搖着尾巴問:“好心肝兒,你的意思是中書令遲早會完?”
程行禮答道:“當今天子可是從先帝的諸位皇子中赢得皇位的,對于中書令這個心機難測可比魏武宣帝的人有所猜忌,一定會在太子登基前除掉他。屆時朝中也會清明許多,再加之鄭伯的功勳和忠心,安穩一生并非難事。”
此話說完,鄭岸的尾巴都快搖上天了,抱着程行禮啃了兩口說:“真會這樣?”
“看朝中如今的局勢就知道了。”程行禮随後又給鄭岸仔細講了朝中各個黨羽的關系,但鄭岸完全不認識那麼多人,聽出個老爹和弟弟沒事就攬着程行禮滾被窩裡去了。
聊完之後,程行禮把鄭岸的手從單衣裡拿出來,坐在案前說道:“所以朝中局勢如此多變,成王這個人。”說到此處,他抿了下唇,說:“就算此次聖上将他和硯卿同貶河西,或許是真的放棄了他,但成王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喲,程使君,你這麼了解他?”鄭岸側躺在炕上單手支頤,散亂衣袍下是結實兇悍的胸膛,酸溜溜地說。
“師傅早年教導過他課業,我與他在袁家有過幾面之緣。”程行禮颔首答道。
“幾面之緣?”鄭岸開始去扯程行禮的衣服,壓着聲音說:“我記得你書架上還有他送你的書,還叫筆心論,他是不是喜歡你?這個朝三暮四的賤人!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程行禮:“……”
“早年我喜歡張伯英的字,成王正好有篇他被王右軍臨過的筆心論就送給了我而已。”他無奈解釋,“哪有那麼多喜歡?不過是見彼此都對愛物有欣賞之心,願意淺交一下罷了。”
“不聽不聽!”鄭岸又把程行禮帶到懷裡用腿箍住,蠻橫道,“這個死魚臉,沒事整那麼多風花雪月做什麼?就他那樣還敢跟我弟弟在一起。本就長着一副旁人欠他八千貫的樣子,還玩這些,居然我弟弟把他當個寶喜歡,像他這種寡言少語的男人就應該一輩子打光棍。”
程行禮:“……”
“他是皇室親王,天之驕子。”但很快程行禮又說:“不過成王此人……”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鄭岸用嘴堵了回去,他吱呀亂叫地就脫了衣服,餓虎撲食般朝程行禮壓了上去:“我最好最好的媳婦,我都硬得發疼了,你居然還在我的炕上談論别的男人?”
“不說了,良辰美景,咱們來大幹一場吧!”
“唔……”
雪風呼嘯,席卷大地,這日程行禮才出府衙就差點被風吹走。但下一刻頭頂的風雪被瞬間遮去,一頂護耳的氈帽也落在他頭上。
“今兒真奇怪,上午都好好的,午後下這麼大的雪。”鄭岸半拉開氅衣把程行禮裹緊懷裡,用手迅速磨蹭着暖了兩下。
“你怎麼來了?”程行禮鼻間都是鄭岸好聞男性的味道,“不是說今晚上自安請你喝酒嗎?”
這會兒府衙門口沒什麼人,鄭岸低頭親了下程行禮,說:“大雪夾風,身為你的枕邊人,當然要來接你了。而且這麼大的雪,自安估計也不會出來。”
自鄭厚禮留任長安後,兩人便成了永州的話事人,一個忙民政一個忙軍政。常常程行禮睡下了鄭岸才從城外軍營趕回來,偶爾休息一天還要處理軍政,自那時鄭岸才知道父親有多辛苦。
“友思好些了嗎?”程行禮怕被人看見不雅,從鄭岸懷裡退出來問。
“好多了,走前我讓張嫂煮了點粥喂他吃了,讓他前幾天跟馮儀出去玩掉冰湖裡了,現在風寒都還沒好。”鄭岸把自己穿暖了的氅衣披在程行禮身上,自己取了馬背上的那件抖了雪穿上,“這幾天真的太冷了晚上咱們吃魚鮮貼鍋暖暖,府衙假放了嗎?”
程行禮點頭道:“确實風雪大,我都跟衙官們說了此後隔一天來一次,不然出門馬不好騎,也容易摔傷。”
鄭岸打着傘把程行禮摟在懷裡往家裡走,笑着說:“那我可要給自己放兩天了,中秋過後就沒消停過。”
程行禮笑笑,忽然兩人身後的長街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鄭岸回眼看去見到了百裡加急的官差信使,問道:“什麼事?”
信使下馬單膝跪地,奉上黃紙說:“使君,将軍。德元二十三年九月十一,聖上禅位太子,太子湘已于即位于含元殿改元長貞。”
“什麼?!”鄭岸愕然道。
現已是十一月初四,改朝換代這樣的事,他們這兒居然不知道?程行禮不可置信地接過信,說:“聖上為何會禅位太子?”
“屬下不知。”信使答道,很快他又說:“還有一封。”
鄭岸心突突跳,他已有段時間沒收到鄭厚禮的信,嚴肅道:“說。”
“長貞元年十月廿四,太上皇六子成王治即位于含元殿,改元太徽。”
“真的?”鄭岸怔了下搶過黃紙細看,信使答道:“是。”
“但還有一事。”
“你說話怎麼吞吞吐吐?”鄭岸見這诏書改了門下的印和玉玺,心裡還是有些犯怵。
弟弟的情人成王當皇帝了?
父親和弟弟怎麼樣了?
信使說:“最後一件最後一件了,使君,魏國公隴右節度使袁纮已于月前薨逝。”
雪風撲在程行禮臉上,他怔了片刻,望着長安方向,淚湧出眼角的瞬間腿也一軟險些摔倒。
鄭岸迅速扶住了他,也望着長安,沉吟道:“成王真的做了皇帝,又将是一朝風雨了。”
“師傅……”程行禮豆大的淚砸在雪上,呼出的熱霧将恸哭的面容模糊了。
做了二十三年皇帝的德元帝淡出了朝局,而改元太徽的新天子将用他的雄心壯志為江山和百姓辟出一個新的春天。
太徽二年春,長安,北陽王府。
北陽郡王兼宰相鄭厚禮正躺在桃花樹下睡覺,忽然内院傳出熟悉的哭喊和暴怒,聽到這聲,他也不想睡了,趕忙拄着拐杖往外走。但還沒走兩步,就被人拽住轉了個圈。
“程友思,你給老子過來!”鄭岸拿着把三尺厚的戒尺,怒道。
“我不!”友思躲在鄭厚禮身後,梗着脖子反駁,“鄭岸,等我爹回來我就告訴他,你又打我不給我飯吃!”
鄭岸氣得兩眼發紅,揮着戒尺想打可一看兩鬓斑白的老父親又下不去手,煩躁一揮手說:“爹,你别擋着我。”
“祖父,救救我。”友思個頭已快到鄭厚禮肩處,他拉着鄭厚禮的袖子,哀求道:“鄭伯伯他想打死我。”
鄭岸:“……”
“老子跟你說了多少遍,叫爹!”
鄭厚禮喝道:“好了!”他把友思護在懷裡,打開鄭岸的戒尺,煞有介事道:“你個逆子拿着個戒尺想打誰?娃娃又做錯了啥?非要打他,鄭岸你一天到晚就瞎鬼叫,能不能讓家裡安生點?不想跟我們住就滾外面去,真是的。”
鄭厚禮罵鄭岸時,友思也在跟着鄭厚禮的嘴型洋洋得意的罵。
氣得鄭岸深吸一口氣,笑着說:“爹,友思上次把你光明铠上的護心鏡掰給馮儀當鏡子了。”
鄭厚禮:“……”
友思:“……”
罵人的友思突然閉上嘴,從鄭厚禮懷裡退出來,蹑手蹑腳地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