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差踏錯半分就會覆舟溺斃,萬劫不複。
但與回到葬送了自己全家的京城相比,即便是行走在這樣前途未蔔的道路上,她的内心也充滿希望得多。
萬籁俱寂中,她耳廓微動,身後似傳來另一種頻率的馬蹄聲。
祝常青起先以為是自己困出了幻覺,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屏息分辨。
然而清脆的聲響越靠越近,不容忽視地長久回蕩在耳畔,她的神經逐漸緊繃。
那馬蹄聲雖十分急促,但也單薄,估摸着隻有一人,所以不是山賊土匪,隻能是朝廷派來的追兵。
祝常青心已經涼了大半截,卻不敢有半分松懈,手臂往裡收了收,缰繩拉緊,然後擡起腕子奮力一甩,馬兒吃痛嘶鳴,狂奔向前。
身後人自知打草驚蛇,于是不再掩蓋動靜,馬鞭揮得霹靂作響,襲來之勢排山倒海。
祝常青的馬術遠不及那人,即便冒進地加了好幾次速,不消半刻,另一個馭馬之人就已經和她并肩。
她餘光瞥去一眼,心中最後的一點兒妄想也碎了個幹淨。
李憑欄換掉了官服,此刻一身月白錦袍,衣袂翩飛,腰側佩劍。
乍一眼,比天邊明月還要光彩照人。
“停下。”他冷冷道。
祝常青全當自己是個聾子,面不改色地把缰繩攥得更緊,試圖将人甩開。
當然,這是天方夜譚。
李憑欄見她頑固,一手策馬,一手握上佩劍,毫不留情地威脅:“再不停下,我就斬了你的馬。”
徹底窮途末路。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祝常青心頭,她緩慢地直起身子,松開手,馬兒便停下腳步,原地徘徊。
李憑欄駕馬至她面前,阻斷了她的去路。
終究還是逃不過嗎。
祝常青讷讷地怔了幾息,随後垂眸解開綁在左手手腕上的缰繩。
麻繩粗粝,被這麼磨了許多時辰,一大片肌膚都已是血肉模糊,細碎的雜質摻黏在血肉裡,眼下沒法處理。
她不想再騎于馬上片刻,撐着一側的手艱難翻身下馬,等雙腳踩在泥土上時,才終于有了踏實的感覺。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不用再擔心随時會落馬而亡了。
明月高懸,将祝常青的臉龐映得如琉璃般剔透,她作男子裝扮,布衫束發,身影單薄,站在獵獵寒風中,倒真有幾分遺世獨立,光風霁月的意味。
李憑欄居高臨下地看着,不懂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女子。
珠玉之貌,頑石其心。
——皇命在身,罪女若是逃,豈不是找死?
李憑欄由記得,她在馬車上看着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的惶恐。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隻是沒料到她真的膽大妄為到轉頭就敢找死。
“世子,這事兒還有商量的餘地嗎?”祝常青牽着馬,後知後覺地有些不甘心,畢竟她都已經跑出那麼遠了。
“有。”
李憑欄淡漠的聲音從頭頂被風吹來。
祝常青以為自己聽岔了,錯愕地擡起眼。
卻見他抽出利劍,“哐當”一聲扔在她腳邊,語氣冰冷:
“要麼,跟本官回京,要麼,死。”
原來是這麼個商量。
祝常青長長歎出一口氣,無助地眺望着她再也達不到的遠方。
須臾後,彎腰拾起了那把劍。
李憑欄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好在下一秒,又是“哐當”一聲,祝常青将它扔得更遠了些。
就在抉擇之間,她忽然想起吳雙曾說過,身側這匹馬似乎有識路之靈。
她眸色亮了亮,對馬駒附耳輕聲道:“去陵江吧,然後再回你的家。”
一掌落下,駿馬奔騰。
掀起一陣風後就不見了蹤影。
李憑欄立于高馬之上,無奈地問她:“把馬放跑了,你要怎麼回去?”
祝常青本就是被迫回程,故意找些麻煩也在情理之中,無所謂道:“回世子,罪女打算走着回去。”
頑石。
李憑欄閉了閉眼,在心中又罵一遍。
興許是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過得太順遂,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官場得意,遭人豔羨。
老天看不過眼,才往他腦門上丢來了這麼一塊臭石頭,叫他也要嘗一嘗無可奈何是何種滋味。
祝常青言畢,十分自覺地負手轉身,學着京中高官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起來。
可尚未走出兩米遠,身後就又響起一陣馬蹄聲,隻覺耳邊狂風掀過。
她的腰上霎時攬了一條有力的臂膀,手掌握在腰側,往上利落托起,她便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天旋地轉間,祝常青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
眨眼的功夫,眼前景象再次平穩,而她已經被抱着,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