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喬再次被帶到醫療準備帳的時候,立場從被治療者轉變為被懷疑人。
他垂頭坐在那個依舊冰冷的折疊椅上,整個人像浸泡在深水之中一般沉寂,耳邊本該铿锵的聲音在一個個水泡中穿梭,灌入鼓膜的時候僅有悶悶的窒息感,叫他不覺張開嘴想要使勁吸入一口氣。
“找你來,是要問你幾個問題。”那個擁有粗線條聲線的男人向前移近幾步,直到低着頭的元喬從碎發的間隙中能看到他的黑色皮靴,才站定。
“……嗯。”隻是發出一個單音節,元喬就感受到扁桃體被摁在沙地上摩擦的痛。
但粗線條聲線的主人毫不在乎這種微乎其微的事,隻是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對那個死亡的女人有多少了解?”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元喬卻還是忍不住急急眨下眼,低垂着腦袋看着自己手背上縱橫交錯的劃痕再次滲出割裂蒼白的殷紅。
“我不太清楚,因為在這之前……沒有見過面。”他微微擡起頭,視線停滞在男人下巴的疤痕上再沒有向上。
“沒有見過面?那為什麼那條紅圍巾會在她身上?”
“……她說身體很冷,一直說很冷,很吵……對不起,我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送給其他人了。”
看着眼前這個被女人抓撓得滿臉血痕的男孩,中尉不覺停頓片刻,而後轉過話鋒又問:“你坐的位置離她最近,那她出事之前,有什麼異樣的舉動?”
“她在自殘,應該是……精神類疾病引起的,大家都這麼說。”
“還有呢?”
“我不知道……”元喬把背弓得像個年邁老者,“我隻知道這些。”
“隻知道這些?”中尉卻是不太滿意,配合着低沉謹慎的聲線揪起眉頭:“那為什麼坐在你們周圍的人都說,聽到過你和那個女人在鬼鬼祟祟地談論些什麼?”
聞言,元喬沉默了一秒,無機質的聲音才從他的喉管中緩緩流瀉而出:“……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說,但那是騙人的吧?”
“哈?”中尉下意識地疑問。
而這次,元喬回應得沒有一刻猶豫,他把陰沉空洞的眼睛擡高,高到足以撞進中尉微縮的瞳孔之中:“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做過那種事。”
一語落地,沖門而入的風在元喬再次低下頭之時鑽進中尉背後的衣料中,讓中尉不覺瑟縮了一下。
恍惚間,竟不知道直立而起的寒毛是因為風,還是因為那雙如同黑洞般,什麼顔色都沒有的眼睛。
*
從車上下來,準備透透氣的小南還沒伸展開身體,就瞥見不遠處一個紮着沖天辮的東方面孔男人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觑起眼,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這個被帕裡斯奇稱為最強關系戶的男人,隻覺得除了那張還算優秀的臉外,實在瞧不出一點靠譜的樣子。
“他是蠢貨嗎?”看着這人懶散地撕開包裝啃着壓縮餅幹,小南也摸出一支煙悠然抽了起來,顧自嘀咕着,“偷/渡也不知道避避風頭,真是的,要不是帕裡狐狸不管,他一定明天就被北鬥基地的人抓回去了……”
“啊——嘁!”
蠢貨本人沒聽到來自不遠處的評價,隻是憤恨地把壓縮餅幹嚼幹淨,然後又從白罐子中倒出好幾粒膠囊往嘴裡送,想像之前一樣幹咽下去。
但沒想到,晃悠着經過醫療準備帳的時候,十分巧妙地沖出了一個人,把還沒準備進行吞咽動作的他撞得呼吸一窒,膠囊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扒在了喉管之中!
“唔、咳咳咳……我……”
許錫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被嗆出的生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雙眼模糊間隻見一個身形單薄的人影站在離他不遠處,一副防範模樣。
他沒空摸開眼淚看清這人的臉,隻是憑借強悍的求生欲望朝那人撲了上去,一手揪着人家的衣服一手拼了命地捶胸,妄圖對方采取些什麼急救措施把膠囊弄出來。
但對方卻是被他撲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忙不疊往後退了一步。
這下子,原本被許錫施加在衣襟上的拉力不知怎麼變化,一下子低到了大腿中部,叫對方再沒空理他,隻會努力地扯着自己的褲子不讓它掉下來。
“你……你放手!”
許錫幾乎是跪在地上,隻聽一道嘶啞卻不難分辨年齡的少年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帶着幾分焦急與愠氣。
但許錫卻沒空理會。
他實在覺得智勇雙全的自己不應該毫無道理地慘死在幾顆極度危險的感冒藥的手上,所以,仍舊邊劇烈地咳嗽着,邊抓緊了救命稻草的褲子,一刻不敢松懈到像極了開獎時的自己。
“我明白了!不……也不是很明白……不過你、你先放手,求你!”
少年音的主人忍着扁桃體帶來的持續性刺痛,艱難地又往後退了好幾步,妄圖從移動中找尋逃脫的機會。
但沒想到才後退不到五步,一堵硬梆梆的人牆就撞得他往前一倒,差點和扒他褲子的變态摔作一團。
他努力操持着自己的褲子,所幸用一個十分詭異的姿勢穩住了雙腿,半彎着腰站定。
而後,遲疑又略帶欣喜地往後頭一看——
“中……中尉先生!”
“所以,”中尉不知站在這裡有多久了,他握着瓶打開一半的礦泉水歪着頭,露出比看自家傻侄子玩換裝娃娃時更加疑惑不解的表情,睥睨着奇形怪狀的兩人,“你們兩個……在玩什麼?”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