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中尉還在摸着那條毯子，男孩眨着眼睛莫名高昂了情緒，略顯自豪地拍着胸脯笑出八顆牙齒：“這個呀——哈哈，舅舅您不知道吧？這條毯子可是我道德綁架，好不容易從一個叫塗……什麼的人的手上借過來的。他可兇了，還說想要打我，但我抄起毯子就跑哇，他追了好久才被我甩掉呢！”

“……是嗎。”

中尉面無表情地偏頭看了一臉求誇獎的男孩一眼，不鹹不淡地回應了一聲，再而往窗外看：“那——我睡了多久？”

“啊？也就……三個半小時吧……”男孩見舅舅反應依舊平淡，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低氣壓，有些小沮喪地搭下了嘴角。

他明明好不容易向那個瞪得他發毛的男人把毯子‘借’過來，舅舅咋能一個表揚的标點符号都不表示一下呢？

那些巡邏的雇傭兵哥哥們雖然拍着他的肩膀表示一定會好好地把他從那個面生的男人手上保護下來，但那個男人百步穿楊的精神攻擊還是叫自己吃不下飯，他覺得，自己晚上睡覺都得睜着一隻眼睛站崗才行，不然第二天指定就見不到自家和藹可親的舅舅了！

男孩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幹脆憋着口氣把身子扭回副駕椅上，充滿怨念地盯着後視鏡中中尉的臉，嘴裡無聲地不知道在叽裡咕噜念什麼。

“……”

“……雷澤？你聽到我說話了嗎，雷澤？”

中尉呼喚了男孩挺久，卻不見自家和金毛一樣熱情的傻侄子吭聲，隻是從後視鏡中蓦然看到他正盯着自己念什麼咒，覺得有點邪門，趕忙使勁敲了敲玻璃窗想讓他清醒過來。

但那聲敲在玻璃上的脆響在車廂裡回蕩了好一會兒，男孩都沒什麼變化，中尉便汗顔着幹脆直接破開車門下去。

動作十分迅速。

“舅舅果然不喜歡我，就因為我長得像我爸……”

刺骨的風在車門合上之際逐漸消蕪。

男孩在寒顫中如夢初醒般發現中尉早已棄他而去，有些怅然地看着後視鏡中的自己，難過地撇了撇嘴。

……

中尉的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的，但相比較之前而言，已然算是微不足道了。

他下車以後，沒有像之前一樣為了調查基因藥事件而繼續和瘦弱男或是死去的女人死磕，而是思緒散漫地在周圍徘徊了一圈，等到大腦徹底清明之時，發現自己在離二号帳篷不到十米的地方站着。

這是那個收音機男孩所在的帳篷吧？

中尉幽深地看着帳門上鮮紅的“2”，沒有就這麼走進去，而是不遠不近地駐足下來，聯想到元喬同樣鮮紅的滿臉抓痕。

以及——那雙被鮮紅簇擁着的、撞入人心的純黑色眼睛。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那麼說，但那是騙人的吧？”

“因為，我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那種事。”

元喬平穩沙啞的聲線在中尉睡着之時仍舊萦繞，甚至将他從混沌不清的夢境中生生拽了出來。

他不太明白這兩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有什麼值得在意的，但多年摸爬滾打積累下來的經驗總在無聲地提醒他這并非毫無意義。

隻是究竟是哪裡有問題，中尉自己也不太清楚。

這時，他又把他們之間的對話過了一遍，這次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那句——“那為什麼坐在你們周圍的人都說，聽到過你和那個女人在鬼鬼祟祟地談論些什麼？”上。

嗯，他騙了元喬。

他雖然在審問二号帳篷中的其他人時了解到元喬和女人有過一段時間的交流，卻從沒聽到過元喬和女人之間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或者異常的情緒波動。

但對于目前為止最有可能突破問題的人物，中尉還是帶着不甘給他下了套，而結果自然和他預想的一樣，毫無收獲。

甚至後知後覺地增添疑惑——元喬的那句“但那是騙人的吧”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是在說二号帳篷裡的人指認他有奇怪言語舉動是騙人的，還是說他看透自己在詐他，自己的話是騙人的？

中尉不知道，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猜元喬的心思了，他現在渾身上下都被一種忐忑之感所籠罩，這是面對真相即将失之交臂的訊号。

這些年來，他每一次調查到一定程度之後都會有這種現象出現。

不光是複活基地企圖隐藏什麼秘密的高層的阻撓，還有源于外部各種不明因素的算計。

他不是個聰明的人，總會在後知後覺中為自己的愚蠢扼腕，再而在失之交臂中探尋下一次的機會。

所以可以說，他單打獨鬥地花廢了接近四年的時間，也隻是悲催地得出了“一切都有待調查”這一點。

中尉弓曲着背，呼出的白氣和他現在的思緒一樣朦胧，那種忐忑卻是更加清晰。

他使勁握了握拳，隻知道既然現在什麼都不清不楚的話，那就把握住唯一明朗的線索——那個瘦弱男。

不管動用什麼辦法，他一定要在複活基地高層發覺之前把瘦弱男藏起來，這是他目前為止最有可能查明真相的線索了。

這麼想着，中尉緩步走開，開始潛心思索對應策略，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雙一直注視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