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晚上起夜那次，元喬難得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起床後整理好床鋪，随手理了理亂飛的頭發，有些懶散挪到了客廳，一低頭，就見雷澤正吊着兩個熊貓眼有氣無力跪癱在地毯上啃書。
是真的，啃書。
而且十分之瘋狂！
“你……沒事吧？要、要和中尉先生聯系一下嗎？”
元喬沒見過這種大世面，隻覺有些悚然，瞬間精神抖擻地往走廊處退了退。
但聽到人聲，地上奇形怪狀的雷澤卻隻是嗚咽着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有點吓人地往元喬這頭爬過來，直到硬扯到元喬拼命躲閃的褲腿，才咧出一個明媚卻又詭異的笑。
“我、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哈哈，就是知識這東西不進腦啊，我就想着換種方式，看下不進腦進胃效果怎麼樣，沒事、沒事啊嗚嗚……”說到後面，居然委屈地哭了出來。
“你……嗯，我知道了，沒事就好。還有抱歉，不小心看到你創新學習方法什麼的……”
元喬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在雷澤啃書的眼神中莫名看出了非人類感，隻覺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帶上了那種‘求知若渴’的危險。
所以，他低頭看眼跪在地上抱着他雙腿抹眼淚的某個怪異生物後，就汗顔着撇過頭不去對上對方熾熱的視線。
“……其實挺有事的。”
見元喬沒有聽出自己的口是心非，雷澤立馬就癟着嘴改了口。
“因為我做了一件會讓我爸抽死我的事，而且是母上大人求情都不行的那種。然後家裡的老大又在昨天晚上的唠嗑中明确地表示支持我爸的暴行，所以我就想着好好讀書順利考上研，說不定他抽我的時候能小點力氣，但是……”
雷澤淚眼婆娑地扯着元喬爬起來後就突然一頭紮進了沙發空隙，像隻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鴕鳥：“但是我真的太難了，我做不到嘛！”
精神不太正常的哭鬧和肢體的扭曲瞬間為這個房間增添了野獸派的藝術氣息。
但元喬隻覺手足無措。
他在嗚咽聲中躊躇半晌，張着嘴想了無數安慰人的話，最終決定默默将散落一地的書整理好，然後乖巧地坐在雷澤身邊，安慰小孩似地拍了拍雷澤的背。
而這一拍，将不斷抽噎的雷某人拍懵了，猛然間還以為自家母上大人魂穿了過來。
他顯然沒想到會如此發展，頓了好一會兒才将頭從沙發空隙中拔出來，但在蘿蔔出坑的一瞬間不争氣地打了個嗝。
“……你沒事了吧？”感覺到雷澤不自然的轉變，元喬有些疑惑地歪頭打量他。
“哦……嗯，沒、沒事了，我能有什麼事啊？”雷澤從針尖大小的尴尬中回過神，見元喬并沒有因為自己略顯智慧的行為表示嫌棄，瞬間快樂小狗附體般甩甩腦袋。
“呃——還有那個什麼……不好意思啊讓你看笑話了，但你要是真想笑的話也不用憋着，真的！畢竟我自己都想笑哈哈。”
說着，胳膊又熟練地攀上了元喬的肩膀，“不過話說回來啊，知識這東西還真挺容易讓人走火入魔的，還得是你最後那神之一手啊，把我給拍回來了哈哈。”
“我……嗯。”
元喬被他不由分說就箍上來的手臂勒得喘了兩口氣，直至雷澤心滿意足地放開才有精力将注意力放在桌面的書堆上。
他悄悄和雷澤拉開了點安全距離，随便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
而後，隻見書角被啃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裡面會埋汰成什麼。
抱着此書已廢的心态，他略有心疼地揭開一頁，卻意外見到整張紙上的知識要點都用顔色各異的筆批注得很好。
思維導圖、人體結構解剖自繪應有盡有，隻是靠近空白的地方沾上了口水，受了點皮外傷。
再翻翻其他幾張，大同小異都是如此。
看來，他是個刻苦的好孩子，隻是壓力太大了吧……
見狀，元喬眨眼看向又在抱着書刻苦研讀的雷澤，眼中那種看待啃書怪物的奇異情緒不自覺少了幾分。
“還好我是挑着啃的，不然這都得廢了，”一旁的雷澤不知道元喬在想什麼，翻着書把重要的東西檢查了一遍，才呼出口氣，“不過下次發病的時候得悠着點了。嗯，這次啃了下面，那下次啃上面好了。”
他對自己的決定很是滿意，不住地點頭。
然後點着點着頭，瞥到紙張上色彩缤紛的橫豎撇捺，不覺把鼻子湊近聞了起來：“話說回來，母上大人送的叉燒味彩筆就是比水果味的香，不愧是特制款的，聞着我都餓了。你呢元喬？你餓了沒？”
三秒前才對他略有改觀的元喬靜了片刻，不容易抿出一個笑：“……嗯，因為我沒有啃過叉燒味的紙。”
一語落地，空氣瞬間如久置的蠟油般凝固，但下一秒——
“哈哈哈，你這笑話真冷！沃爾夫-拉葉星WR102都要被凍死了哈哈哈！就跟我之前去車廂裡偷壓縮餅幹被舅舅抓了個正着然後掙紮着四腳朝天滾離雪地一樣離譜！”
“那……是挺離譜的。”
看着莫名其妙笑成一坨的某個由有機物和無機物構成的東西，元喬仰起頭看向天花闆，想起總是刻在中尉額前的、那永恒的川字紋。
……
原本打算随便在家裡做點，但介于昨晚雷澤廚意大發将冰箱裡所有的食材都揮霍了個幹淨，以及半夜餓死鬼附體般将留給中尉的飯一點點偷吃到舔盤子，兩人隻得決定出門買菜。
但由于複活基地的各個封閉式公共場所都需要掃描認證，所以因為元喬的特殊性，商量過後，決定讓他在離百貨樓不遠的公園裡等着。
此時陽光正好，元喬坐在公園的木制長椅上，總有種綿羊曬太陽般的懶散。
但正待他準備合眼享受這片刻的悠閑，一個球形物體不知從哪滾了過來，正正碰到了他的腳。
他躬身将球狀物撿起在手中端詳，就發現這應該是叫做什麼……扭蛋的東西。
但因為從沒見過，所以他也不能确定。
隻是很久以前的某個人和他形容過——扭蛋是一種裝在半透明塑料小球中的玩具。
“就像我和這些被放置在透明倉中的人一樣嗎？”
幼時初次聽說這種東西的元喬曾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看向那人，但時隔多年，早已不記得對方露出了怎樣的表情，或許又什麼情緒都沒有呢？
元喬不知道了。
他隻記得那人靜靜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然後在四面而起的警報聲中牽着他從狹小之處走進了混沌之中，口鼻中醞釀許久才擠出了一個“嗯”。
但這，卻讓元喬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