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碰到他了?他怎麼跟個女鬼一樣總跟着咱們?真是的!”
一聽到大猩猩這三個字雷澤就條件反射地咋呼起來四下巡視,确認對方不在現場,才敢把瑟縮着的脖子拉長。
“還有你剛剛說他受傷了,那肯定是為人不道德然後給人家揍了!元喬,你下次見着他記得跟我一樣躲遠點,說不定他哪天和仇家火拼的時候你就被誤傷了。”
元喬的視線仍舊停留在那水花的餘韻中,沒有立刻應答,直到那抹紅被倒映在水窪中的霓虹搖曳着暈染開才緩緩地嗯了一聲。
但不過三秒,又帶着幾分疑惑和好奇看向和自己并肩而立的雷澤。
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剛好的原因,聲音有些中氣不足:“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為什麼你會那麼讨厭他呢?”
就算白天在商場被敲詐,但對方還是在最後偷偷往他兜裡塞了錢。
看雷澤總是對那人龇牙咧嘴的樣子,他們之間很大可能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
“額……這、這個啊,可能是我和他八字沖了吧。”對上元喬單純真摯的眼睛,雷澤莫名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因為害怕對方但總覺得沒面子,所以把情緒矛頭虛張聲勢地指向讨厭對方這種事,叫他一個靠譜的十九歲成年硬漢怎麼說得出口啊!
“原來是這樣。”元喬看着他滿臉的謊言被薄汗襯托得愈加無從藏匿,靜了兩秒,才撇開眼重新望回雨幕,很有距離感地沒有戳破什麼。
“呃……也有比較特殊的原因就是了……”
看出元喬的不相信,雷澤謊言破裂地撓着頭幹笑了兩聲,而後神色正然,左右望望開始湊近低聲找補,“其實我想說的是……他很有可能是非法偷渡到複活基地的人!”
“……啊?”
元喬原以為他又要說什麼有的沒的的理由,沒做好接收這一信息的準備,聞言,呆呆望着夜幕緩了有一會兒才略顯驚訝地把視線毫不吝啬全部獻給雷澤。
“為什麼這麼說?”就算和自己沒什麼關系,但他還是順着話頭問了下去。
“哎呀,實話說,因為這次的雇傭兵其實都是母上大人暗中篩選的啦!”
身份背景明顯不簡單的雷某人摸摸後腦勺,“而且都選的是和我們家有點交往的熟人,所以我差不多都認識。然後從我們底特蘭基地出發的前一天會進行雇傭兵集結嘛,我去找舅舅玩的時候剛好碰上,然後發現就他一個我根本沒見過。”
“原來是這樣,但我覺得……這也不足以說明什麼,也有他是中尉先生自己挑選的雇傭兵的可能性。”
夜風帶着絲絲細雨拂面而過,元喬漸漸恢複回往日的平靜,任由雨滴順着濕漉漉的睫羽滴下,不覺回想起渾身沾濕的那個男人。
“所以這才更讓人頭疼。”雷澤自然也想到了這層,情緒變得有些低迷。
他沉沉歎口氣,感覺都蒼老了好幾歲,“因為我發現他面生以後留了個心眼,後面在雪原上,出人命後偶然偷聽到領頭車的人聊天聊到他居然是偷渡者這件事!”
為了配合這條信息帶給當時的他的沖擊性,雷澤再次把那震驚到失語的表情複刻一遍。
“你也說有可能是我舅舅選他進雇傭隊的,我也這麼想,所以要是沒我舅舅摻和他偷渡的話我打死都不信!”許是對中尉摻和進這種事情表示完全不理解和抵制,他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牙。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們準備做什麼,隻是這人能不惜偷渡也要來複活基地肯定要做會沒命的事,而我舅舅現在本來就在風口浪尖,指不定後面會被他連累!”
雷澤隻覺心累,“我是不知道舅舅還和他有沒有聯絡,隻是作為舅舅親侄子的我肯定是得避着他一點的,可不能給我舅舅惹麻煩了。”
“所以元喬,你見到他也最好繞道走,省得惹上什麼麻煩。”見元喬垂着眼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雷澤用胳膊肘碰了碰,最後不厭其煩地又提醒一句。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和我說這麼多。”雖然一直不太明白雷澤為什麼會對僅僅隻有幾面之緣的自己這麼有耐心,但出于禮貌,還是抿起嘴表示感謝。
“啊?嗯,哈哈,你聽進去了就行。”明明是很普通的官方客套,但雷澤顯得很高興。
他眉眼彎彎地把挂在元喬身上的挎包剝下來自己套上,從裡面也拿出把傘。
“對了,”兩人正走着,雷澤想到什麼突然道,“還沒問過你呢,等我舅舅回來後你不是就要回背叛者大樓了嗎,然後再過一段時間複活基地說不定就會放你們落難者自由了,畢竟他們那麼摳門肯定不可能一直養着你們,那個時候你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嗎?”元喬眨眼。
由于最近一直活在風聲鶴唳之中,之後的事情他還真沒想過,這麼一提,他顯見躊躇,顧自思索了晌久,才找到确切答案般抱有莫名底氣地慢慢吐出幾個字——
“混吃等死。”
就和字面意思一樣。
混吃,等死。
“哈?”
雷澤一臉看錯人的錯愕,他收起自己的傘朝元喬擠近,如同望子成龍的家長面對自家不成器的孩子般石化兩秒,而後力氣不算小地朝元喬胸口錘了一下,“不是,作為當代風華正茂的大好青年,這麼沒志氣的嗎?”
元喬被錘得忍不住咳出了聲,别過頭不去看對方熾熱目光中混雜的不可置信。
“但是……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想做,所以,就這麼顧自藏在角落裡等死也沒什麼不好的。”
而且,即使不想,死亡也無從逃脫地、正亦步亦趨地朝自己的床頭走來。
元喬的尾音像漂浮在風中的蟬翼般輕柔,輕柔得叫人抓不住,那雙倒映不進任何事物的眼睛被傘下的陰影吞沒,叫人無從分辨其中蓦然閃過的一絲悲哀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
兩人就這麼站在人流歡樂不減的街道上,雷澤的所有表情漸趨消蕪,他不知為何就這麼靜靜盯着元喬看了很久,久到一向在相處中保持沉默的元喬也有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沖動了。
“你怎麼了——”
‘嗎’字還沒問出口,手上一直撐着的雨傘就在街道霓虹閃爍着暗下去的當口突然失去控制,向雷澤這邊傾倒,最終摔落在一邊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