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細雨已有漸漸消失的意思,幾條雨線劃過元喬的臉,不痛不癢,但很涼。
他緩慢偏頭看向雷澤,發現對方突然将雨傘搶過、又将傘随意丢在身側的手仍舊保持着最後的動作凝滞于空。
一時間,不知是雷澤的反常行為促使,還是自己尚未回過神,腦海中的思緒如同臉上的表情般呈現出白開水的幹淨、空白。
直到暗到阈值再而初日般亮起的霓虹燈五彩斑斓地抹着兩人的臉,元喬才重新從雷澤的臉上找回獨屬于這人的、平日裡的暖色調。
“還是這樣看得清一些哈哈,不然都看不到你眼睛裡到底有什麼了。”然後就見雷澤摸着後腦勺笑出一排牙,無事發生般把抛在一邊的傘折起來收回挎包裡。
“……什麼?”元喬蹙眉看向他這十分鐘内由白轉黑再轉白的臉,再一次證實了自己跟不上這人思路這件事。
“你要是真沒找到什麼想做的事準備混吃等死的話,還不如好好找個靠譜的工作然後和我一起多讀點書。”
雷澤沒有回應元喬的疑問,隻是撇着嘴沒看他,開始扒拉放在包裡的菠蘿包,然後掏出來抽象地往嘴裡塞。
“畢竟知識就是精神的食糧……真好吃。而且我舅舅人可好了,我看你身邊像是一個親戚都沒有,所以無聊了随時都可以來玩。哦——下次有機會咱們仨一起巴比Q吧!但最好别喝酒,因為我舅舅酒量不好自己還不承認,搞得每次都得拉着我給街坊鄰居表演K歌,有一次喊麥喊得太興奮還把一個路過的年輕上校吓到了,還有就是……”
菠蘿包的香氣混雜着他絮絮叨叨的聲音把元喬整個人都圈在中心,迎面拂來的風依舊帶着幾絲雨線。
接觸皮膚的時候卻奇怪地帶着濕漉漉的暖意。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上心?認真說起來,我們最多隻能算是……普、普通朋友才對。”
元喬本來想說‘看守和被看守’的,但對方好似從他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就猜到了後文,耷拉着腦袋先是不可置信,再是心碎,最後露出一臉沮喪到再次變身史萊姆的表情,叫元喬不得不心虛地别開頭替換了個會叫他好受些的詞語。
果然,在聽到‘朋友’二字的時候,雷澤心情抖擻得差點沒被菠蘿包噎死。
但在開心的餘韻消散後,看向一臉求解的元喬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這個哈……”又骨碌着眼睛把一個菠蘿包往剛空出來的嘴裡塞,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賊眉鼠眼的。
啊!
總不能直接說是因為他是自家祖母包養的小白臉吧?
看祖母每天擦那懷表的樣子,肯定對他喜歡得不得了,就算現在不包養了,也是愛過、痛過。
所以自己一開始接觸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好奇。
但到後面的接觸來看,這人長得不錯,話雖然不多但也不會嫌棄自己聒噪,還會合理地誇自己,而且也沒有和以前接觸過的人一樣面上捧着自己,背地裡說自己是傻逼,所以自己也确實挺喜歡他,隻要他不對舅舅不利的話,自己是會一直真心把他當朋友的……
這些話像被人一棒打花眼後圍着腦袋轉的的星星一樣叫雷澤抓不住。
他努力地想找個話頭解釋,可聰明伶俐足智多謀有當代智多星之稱的他本人,卻在這腦内風暴中迷失了方向。
甚至還——
“嘔——”
趴在路旁垃圾桶上的他難得感覺到了丢臉。
這下子,不光是元喬,就連綠化帶中工作的機器人都帶着不解的豆豆眼暫時放下手上的工作朝這邊看過來。
“抱、抱歉,其實你也不用勉強到非要說出來的。”
被驚得半張着嘴的元喬眉眼如同被揉皺的紙般奇特地揪成一團,空洞洞的眼睛被這百年一遇的奇景填得滿滿當當,再無暇浸入水底。
“你、你還好吧?”
他像一隻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渡渡鳥般在原地手足無措地踏步,直到見雷澤嘔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走過去用手給人家順背。
“……謝謝你元喬,你真是個好人。”丢人到脫色的雷澤面無表情地從包裡掏出個黑色塑料袋套在了頭上。
“我……”見狀,元喬啞然了兩秒,默默低下頭,“嗯,不用這麼客氣。”
“然後就是你剛剛問我的問題——”
聞言,他剛才嘔吐的樣子再次在元喬腦内上演,元喬猛然擡頭,鮮見活潑:“我不知道原因也是可以的,你不用勉強!”
“那怎麼行?不然我這麼多集白演了,就算是NPC也得等台詞說完再下線不是?況且我這麼厲害指定是主角!”雷澤慢慢把頭上的黑袋子重新塞回包裡,恢複成以往叽裡呱啦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樣子。
直到把挎包整理好後才擡頭看向元喬的眼睛:“而且,我一直覺得我舅舅的這句話說得很好,但一直沒機會找合适的人說出來顯擺,這次不是剛好嗎?”
雷澤面上所有的不正經被一股與他往日不甚相配的認真所覆蓋:“我舅舅他說——這個世界上多一個關心你的人有什麼不好的?”
“咚,咚咚——”
此時,晚上十一點的鐘聲攜着雷澤的尾音敲響。
在一片斑斓霓虹中,元喬眼中那水底淤泥般日日沉澱,從未有過任何流動的顔色不斷向上遊蕩,渾濁不清的同時帶着終于有所改變的顫動。
不知是好,是壞。
直到鐘聲漸漸消失,鐘塔上盤旋的一朵荊棘玫瑰慢慢合攏,他才在一聲極近的“咔哒”聲中後知後覺地發現——
原本死死箍住脖子的黑色頸圈在純白圍巾之下已然斷裂似地分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