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小蘭花猛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夜色正濃,蒼鹽海的司命殿中夜風徐徐,皎月高懸,坐在她身旁的東方青蒼有些擔心地望着她,伸手為她拂去鬓邊落花。
“沒什麼。”她安慰一般地搖搖頭,“隻是忽然想起一樁舊事。”
“哦?”東方青蒼挑了挑眉,似是真的很吃驚。随後,晶亮的眸中卻現出戲谑的笑意,看向咽下最後一口鮮花月餅的小蘭花,動作卻半分未停,又為她拿了一塊,“什麼舊事?”
小蘭花何其了解他,又怎會不知他此刻隻是在逗她而已,實際上并不是非要尋求一個答案。雖然她如今已不再如他剛回來時那般抗拒提起過去曾令兩人傷情過的舊事,可她不介意陪他鬧上一鬧,遂一挑眉:“這是秘密,你休想探尋!”
東方青蒼也不再問,隻是唇邊的笑意逐漸加深,直讓她從頭到腳,從指間到心輪都溫暖起來。
她望着眼前男子深邃的眉眼,俊朗的面容和那一如往昔的溫和笑容,忽然就想起了那些獨屬于過去的如煙往事,絮絮回憶。時間過得太快,命運的車輪滾得太烈,如若不是此時再刻意去想,去計,她完全不會想到,原來她與他的緣分,已是這麼多年;而她愛上他,也已是這麼多年。
最終,小蘭花還是決定不再同他玩笑。“我是想起,”她輕着聲音告訴他,“當初我佯裝失憶時,你在凡間中秋那日送我鮮花餅的事。
“你走之後我嘗過那盤鮮花月餅,也不知為何,滿嘴苦澀,連喝桂花酒都隻能感到苦味。但後來再吃卻又如常,若非那夜滿嘴苦澀太過讓人印象深刻,我甚至都懷疑當時的澀意隻是自己的錯覺。”
“‘後來再吃’?你是指你騙本座對口腹之欲已無貪戀,卻偷偷在屋内吃鮮花餅,還要留心不要讓本座發現的前塵往事?”東方青蒼似笑非笑。
就算已過去五百多年,小蘭花卻依舊對當時自己那極其生硬的僞裝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她當時的模樣根本不像一位博愛而通達的神女,反倒更像當年她與東方青蒼互換魂身之後他曾教授于她的那些微妙細節。
可就算她的演技這般拙劣,卻又偏生能将他騙過,不知是他關心則亂,還是說,因為她做息芸時從神情動作到行為舉止都是刻意按照與小蘭花完全相反的方向來進行演繹,所以才能瞞過極其了解小蘭花的他。
她輕咳一聲:“不提也罷,不提也罷。隻是……當日那股苦澀,委實奇怪——大木頭,你确定你當時沒有特意從雲夢澤尋到什麼苦味鮮花餅來試探我麼?”
“小蘭花又不嗜苦如命,本座如何會那般試探你?或許當時你是心中苦澀,于是吃到口中,便也滿嘴苦澀吧。”東方青蒼低聲安慰,“你看你後來吃過那麼多次鮮花餅,不都是甜味兒麼?又或者,是因荊棘已過,而前路燦爛,因此之後無論吃上多少鮮花餅,總是香甜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搶過盤中最後一塊鮮花餅,大口咬下,一臉滿意:“果然,還是什錦味加蜂蜜的鮮花餅最好吃。”
小蘭花看他形容,不禁輕笑出聲。
其實她并不明白東方青蒼這樣一個威嚴又矜貴的人,為何會從一開始便喜好甜食。原本她天真,還以為他們月族都是如此,可後來他重回三界之後,有次巽風來息山之中的司命殿尋東方青蒼,她亦請他吃了鮮花餅。誰知巽風才吃了一口便微微皺眉,她有些奇怪,問他怎麼回事,他滿臉為難,歎了口氣:“阿嫂,這鮮花餅對我來說真的太甜了。”
于是她這才知道,原來隻有東方青蒼才喜歡吃這樣甜的東西。
“以後你若想吃,我再給你做便是了。總歸我們有千年萬載的時間。隻是……”她看着不遠處擺滿案幾的鮮花餅,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次做的這些鮮花月餅,也不知要吃到何年何月。”
這是東方青蒼自骨蘭中化形重回後的第一個中秋,也是他們成婚之後的第一個中秋。她心裡開心,又因他們這次回了蒼鹽海,她想到許多令人懷念的往事,一時興起,便随着凡間習俗,将鮮花餅做成了鮮花月餅。誰料一時不慎,做的多了些,就算送了蒼鹽海中所有故人,也依舊餘了許多。
東方青蒼一愣,随即不由失笑。
“大不了——本座以後天天陪你吃就是了!”
——三天之後,東方青蒼看着依舊擺了滿室的鮮花月餅,忽然開始後悔自己中秋夜所說的那些豪言壯語。
那時小蘭花走到他身邊,揶揄地看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案前的鮮花餅:“還愣着作甚?吃月餅了。”
東方青蒼無奈扶額。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回過頭去,臉上還帶着些未散的笑容。
來人是觞阙。他看着二人面上的笑,似乎未及掩住自己心底的明快,亦自唇邊現出一抹笑容,随即立刻恢複到過去端正的模樣:“尊上,月主,都準備好了。”
“什麼?”小蘭花不解發問。
“你到了便知道了。”東方青蒼面色如常,卻猛地一牽小蘭花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拉起身來,牽着她向外走去。
小蘭花沒想到今日除了他們二人的賞月,還有場蒼鹽海中的家宴。
說是“家宴”,實則來的自然不止東方青蒼與她的家人,隻是今日的确不再論些什麼君臣上下,仙月之别。觞阙與結黎二人也坐在席間,丹音雖說如今軍務繁忙,卻依舊來了寂月宮,正和結黎湊在一起絮絮說着什麼。除此之外,她竟還出乎意料,見到了本在人間遊曆的長珩。
她訝然地看着身旁的人,東方青蒼反倒姿态如常,雙眼卻看向别處,好似有些扭捏:“不是過中秋麼?他如今既在凡間,自然入鄉随俗,可他在雲夢澤又無親眷,本座就勉為其難,捎他一程。”
小蘭花心底暗笑,知東方青蒼如她,又怎會不知東方青蒼嘴硬之下心底的真實情感。
過去五百年裡她久居息山,将自己的人與心盡數困在了等待東方青蒼這一件事上,而那時長珩亦遊曆于雲夢澤中,他們再未見過面。自碎靈淵除滅太歲一戰後,他們再次見面就是在五百年後,她與東方青蒼的婚禮之上。那時長珩已經釋然,而她也能抛卻一切,溫和地回應故人的祝福。
後來長珩雖不常來蒼鹽海和息山,卻也不再是蒼鹽海的敵人。東方青蒼别别扭扭,卻也沒有出言阻止,甚至有時還會極為隐晦地問及他的近況,雖說每次長珩來蒼鹽海時,他都不會容許她離開他的身邊,更不會給他們單獨相見的機會,可至少東方青蒼從未禁止長珩出入蒼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