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都要相信他能回來。”她将握着骨蘭的那隻手緩緩貼至心口，再一次重複着他們能抓住的唯一希望，“……你要是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我就先回去了。以後要是蒼鹽海有什麼需要我的事，你可以随時來息山找我。”

說着，便對他颔首示意，轉身便想離開，回息山司命殿，依照自己的設想動用靈力，将屬于東方青蒼的骨蘭養護起來。

誰料還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巽風在她身後開口喚她：“阿嫂——”

小蘭花止住步伐，有些驚訝地回首看他。

她沒想到巽風會于此時這樣喚她，起初他從不承認她的身份，後來雖說給了她對月主的尊敬，卻也沒将她當作自己的嫂嫂看待過，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早已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期待他親人的認可。隻是就算如此，她卻也未曾想過，巽風會于此時忽然以更改稱呼表達了對她的承認。

相較于她極為明顯的驚訝，巽風倒顯得坦然許多，就如同這個稱呼早就是他心底所想。他欲言又止，幾次三番說不出一句話來，如此良久，方才有幾分艱難地開口道，“我……”

“若是為了過去的事，就不必了。”小蘭花何等聰慧，如何猜不出幾分他的真意，擺了擺手，“你無需同我道歉。我知道你那時是為了什麼，而我自戕，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并非受人所迫，你無需如此的。”

“可……就算阿嫂原諒了我，兄尊也不會原諒我的——”巽風微微垂首，眼底有着深深的黯然，“他隻是後來諸事紛雜，無暇顧及于懲罰論罪罷了。”

小蘭花淡笑搖頭，以柔和的語聲緩解着眼前人的内疚與低落：“他不會的。我明白的事，他身為月族至尊，也是你兄長，自然也是明白的。不僅如此，他也明白你這麼多年來對月族的責任與本心，所以他不會怪你的。

“他如今不在，蒼鹽海大概又要你來接掌，隻是此次一定不會是過往那般亂局。自此之後，你能夠将蒼鹽海治理好，月族百姓能和平安樂地生活，就是對他最大的慰藉。”

巽風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看着她，神情之間顯出幾分堅定的神色來。

他一字一頓的堅定聲音雖是不大，卻帶着一種足以振奮人心的力量，可讓山河變色，日月無光，在這遠離塵嚣的息山之中泛起點點回聲。

“我會的。”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透出的卻并不隻是應允那麼簡單，更多深意，更多承諾之事，盡在不言中。

巽風走後沒多久，小蘭花就在息山司命殿前看到了相攜而立的觞阙與結黎。雖然結黎垂着眼，滿身的局促不安，可她卻依舊站得筆直，不曾有半分退縮。觞阙站在她身後微微探頭過來，似有些探尋的模樣，卻也不敢率先開口。

小蘭花最後離開碎靈淵時曾回首看到過他們二人的情狀，結黎滿臉擔憂，于風中遙遙目送她離去，而觞阙穩穩扶着她，眼眶通紅站在原地，全身凝聚着濃烈的悲哀。

她暗暗欣慰于他二人的重歸于好，卻又念及結黎之前面對她時的内疚，猜測她大概不會主動來見她，還想着若何時尋到機會她一定得再去找一次結黎，好解開她的心結，卻沒想到她依舊來了息山。這幾日過去，她大抵也想通了一些事，所以也順理成章的不再逃避。

許是瞧見了她眼底的疑惑，觞阙率先開了口，卻隻是一句解釋：“我們，我們是和巽風殿下一起來的。”

“我猜到了。”小蘭花颔首，“就算今日你們不來，我也總要見你們一面的。”

結黎因着小蘭花這句話，終于擡起眼來望向她，目光中不無忐忑，停滞半晌，終于遲疑地開口，輕輕喚了句：“……神女？”

小蘭花看着她，平靜如初，卻無半分回應。

她不說話，結黎的神色更加泛白。她抖着唇，随即渾身也開始發抖，良久之後才道出一句支離破碎的呼喚：“神……”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忽然落進了誰人的懷抱之中。代表着純潔色彩的寬袖飛揚一甩，帶起一陣微弱的風，柔和地拂過她的雙頰。她步伐不穩，身形向前，額頭恰好跌碰在身前人肩部的金色裝飾之上。

小蘭花以面對朋友的包容與溫和輕輕抱住了她，微笑歎氣：“結黎，我是小蘭花。”

她的語聲輕快溫柔，與過去和結黎在蒼鹽海時的絮絮交談一般無二，結黎眼前忽然恍惚了一瞬，那個素白透金的端莊身影在她眼中逐漸模糊，已經封存在她記憶中的那個穿着月族貴女服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卻逐漸清晰起來。

她隻說了這樣一句，但也僅此一句，好像就令兩人過去的一切隔閡與心結盡數消散無形。

結黎用了幾分力氣，從小蘭花的懷中掙脫開來。她深深望着眼前的故友，顫着唇頓了良久，最終卻仍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上來，隻能徒勞地握緊小蘭花的手。過去在蒼鹽海，小蘭花經常握她的手，撒嬌央求她出手相助，誰料如今舊友相認，主動去握對方手的人卻變成了她。

她最後也隻自唇邊擠出一句無頭無尾的話：“你在我這裡的債從今往後就一筆勾銷了。我先前算過，你之前欠我的債可是都能夠我在雲夢澤置辦一套私宅的。”

“我過去竟欠了你這麼多債麼？”小蘭花一副不服輸的模樣，帶着笑佯裝驚愕，“如此說來，結黎，你竟就這樣把所有賬都免了？這簡直大方的不像你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瞬，随即卻又默契地笑出聲來。一時間三人心中都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靜立在蒼鹽海中的那座司命殿内，絢爛的日光下，小蘭花坐在小擺台前做鮮花餅，結黎靠在一旁的廊柱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而聽到觞阙的腳步聲時兩人又會不期而同地轉頭望過去，笑着問他寂月宮中可是又有什麼新鮮事。

觞阙一直在旁邊靜靜看着她們姐妹相認，此刻見她們再無隔閡，這才終于彎起唇角笑起來——隻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都像是透着股傻氣。

“仙子，你還是你真的太好了。我之前真的以為你已經不在了，以為神女……”

“呸呸呸！”結黎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蠢黑龍，你到底會不會說話！什麼叫‘你還是你’？她當然一直是小蘭花啦！還‘你已經不在’，說的像是……”

“好啦，結黎，”小蘭花忍不住打起圓場，“你又不是不知道觞阙實際想表達什麼意思，别這樣子。”

結黎仍是氣鼓鼓的，忍不住又輕輕推了觞阙一把，低聲喃喃的話語中無奈不足，卻好笑有餘：“真是條蠢龍。”

“你們和好啦？”小蘭花唇邊現出幾分促狹的笑意，湊到結黎耳畔低聲問道。

結黎雙頰微紅，支吾着不回答，反倒觞阙一臉欣悅地接過了話：“是啊仙子，我們不會再分開了，再也不會了。說來我們能重歸于好還要多謝尊上，他……”話音未落，他忽地察覺出不妥，立時住了口。

三個人因為這個稱呼而再次沉默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打破沉寂的還是小蘭花。她深吸口氣，拉着結黎在小擺台前坐下來，示意觞阙也坐下：“你們來了也好，我原本就想同你們說這件事。如今你們剛好都在，我也不必再多去尋你們一回。”

結黎任她牽引，觞阙還是有些疑惑，接觸到她不容置疑的眼神，滿腔的疑惑也再問不出口，隻能随她們坐下來——而一盞茶後，他那未曾言明的疑惑卻盡數化作狂喜。

小蘭花說清一切的餘音還散在半空，他便已然猛地站起身來，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碰倒了茶盞，此刻便是有千萬言語，卻也抵不上這個消息帶給他的激動與驚訝，高了幾調的聲音中滿含掩不去的欣喜：“仙子說的可是真的？尊上他真的……能夠回來？”

“能否回來，我也不能确定。不過既然有望，我就要盡全力搏一搏。”小蘭花說着，伸手拂過桌面，靈力湧動，桌上的殘茶頓時被拂淨。她動作從容，目光卻不由上移，看向不遠處那已然被息蘭神力柔和包裹的骨蘭，“畢竟我們都希望，他能再回世間。

“觞阙，結黎，我一定要試這一次，其餘諸事，還要有勞你們多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