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巽風受了雷刑。其實自歸墟之境回到寂月宮後他就隐隐有了這個想法,而站在高座之前,看天雷一道道劈下時,他終于堅定了自己的選擇。他一步步自高台上走到他身邊,伸手脫下了代表月尊身份的華服,遙遙抛開。
他的弟弟面色依然帶着恨意,其間還閃爍着幾分不解,可東方青蒼心底卻忽然想到當年面對妖獸攻擊,自己飛身撲過去救他而身負内傷之時,曾對他說過的話:“别怕,阿兄總會保護你的。”
他做事向來不同任何人解釋,更不求什麼回報感激,想做便做了,巽風出言譏諷時他也無法,亦不曾想過同他解釋什麼。可一直扶着他的小蘭花卻一反常态,義無反顧地出言回護他,和他站在了一起,并遞給了巽風雲影鏡,那裡面存有他那弟弟三萬年甚至更久以來苦苦追尋的一切真相。
誠然後來他亦想過,實際上從無一人将一切告知過巽風,他自始至終從不知情,那些前塵往事在他眼中便是向來親厚的兄長忽然變得冷淡,素日慈愛的父親死在兄長劍下,而後自己一人在蒼鹽海苦苦支撐,心底苦澀不甘自難言明,也無怪乎他會如此言語。但當時東方青蒼望着身邊的小蘭花,隻覺她攙着他的手臂堅定而又決然,仿佛天塌地陷,也不會阻擋她向他走來的腳步。
那夜他終于逐漸理清了紛亂的情絲,也終于明白過來那種四散在他心底的,名為“悲傷”的情緒,隻身來到父尊的寝殿,以默默流下的淚水消解心底的苦楚。她孤身來尋他,不顧他無力的阻擋,握住他的手,輕輕抱住了他。她的淚水與他的淚水一起墜落在衣袖上,滾燙而又熾烈,在墨色的衣料之上映出了一片完整的星宿紋。
那時東方青蒼忽然發現,于他而言,她其實是不一樣的。
旁人若是伸手抱他,他會下意識向後躲閃,甚至會怫然大怒,厲聲斥責那人的僭越,以至連漠然的呵斥都不會有,直接出手将其打出好遠。可她抱緊他的那刻,他卻欣然處之,甚至貪戀她的溫暖。
雷刑剛猛,便是他也承受不住,但隻耐心休養幾日便也能養好大半。東方青蒼原本其實已然行走無礙,可他看着小蘭花對他噓寒問暖的關心,感受着她扶他一步步前行的小心翼翼,卻又不知自何處生了心思,佯裝未曾好轉,便就這樣任她眷注,任她在他寝殿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任她觸碰上自己的手臂,扶着他步步前行。
被她觸摸的衣料很快便延續至皮膚,泛着絲絲麻麻的奇妙觸感,但他的心底卻不知為何,隻覺被這樣的觸碰點燃,灼烈而又滾燙。
他也終于開始喝起湯藥。東方青蒼向來抗拒喝藥,又覺自己身為月族之主,更不該随意喝藥。此次身受天雷,若非小蘭花一力堅持,他甚至都會令醫官不許開任何藥方。可就算如此,每日讓他喝藥卻也是件極為艱難的事。小蘭花次次都要哄上半天才可以讓他喝下去,甚至也開始以甜食誘惑他,起初隻是蜜餞,而不出兩日,就變成了她親手做的鮮花餅。
東方青蒼散着頭發,看小蘭花端着藥碗,緩步向他走來。
他也不看她,隻是眼前的文書卻已再無半個字能進入他的腦海,東方青蒼對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緩緩開口,溫和地拒絕:“怎麼又喝藥啊?苦得很,怎麼喝呀。”
“不喝藥如何能好?”視線所及之處,小蘭花微微抿着唇,一臉不贊成的模樣。
東方青蒼巋然不動,隻佯裝如常,繼續看他的文書。他甚至不用去想下一步的打算,因為他知道她下一刻會做些什麼。
果不其然,冊頁被她合了起來,而後輕輕放在一旁的案幾之上。她湊得離他更近了些:“就是因為你不肯好好喝藥,都這麼些天了也不見好轉,傷口越來越疼,路還要我扶着你才能走。”
他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沉默如初,自然不會去主動揭穿他自身已然好了九成的事實,也不去揭穿每次被她攙扶着走路時他辛苦從事的僞裝,與心底影影綽綽的欣喜。
小蘭花将藥碗湊到了他眼前,就算他閉着雙眼,卻也依然能夠聞到其中散發的藥味。東方青蒼滿臉抗拒,隻聽她在他耳畔柔聲勸慰:“快點喝了它,一鼓作氣,就不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