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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飛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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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上元夜相聚于幽篁醫館的朋友們早已遠去,把酒言歡的過去也随之消散。她恍惚着,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飛身離去的故友。銀星眼前一片模糊,渾身發抖,聲音也發着顫。于一片迷茫混沌中擡起眼來,淚水随着眨眼滴落在地,眼底閃着似曾相識的戰栗與哀絕。

那時銀星終于恍然。她到底是明白了神女所說的“歲月無情”,也忽然間驚覺,自她來到這光華璀璨的凡間,自她與那些熱烈潇灑的故人相識相知,原來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淩嫦是他們之中最早離開的。

她沒有扶搖登仙的機緣,也沒有修道飛升的資質,終其一生,也隻能做個隐于茫茫塵世的普通凡人。煕蕤恢複五感的那年上元,銀星随小蘭花回到息山,四年後按照曾經的約定回涼州與她們再聚,那時她們之間已有了再斷不掉的緣分。她曾委婉同淩嫦提起過此事,問過她是否想尋找些能登仙道的法子。無論是灌輸法力還是靈丹妙藥,或許神女與月尊他們都會有辦法,卻被她婉言謝絕。

那時她滿臉驚愕,甚至在想,眼前人是否仍沒有意識到局面的嚴峻,是否真的已做好準備迎來相伴後的别離。可淩嫦卻異常灑脫,擺了擺手,哈哈一笑:“沒什麼啊,不要這樣看我。我能與你們相識,能有這樣看遍山河的機緣,都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我知道你們在擔憂什麼,可……阿隐,長生于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而言,或許也未必是件好事。”

然後輕輕晃了晃手,腕間五色琉璃镯上的鈴铛随着她的晃動而發出清脆的響聲。淩嫦在上元夜的清冷風聲中笑起來,聲如銀鈴,她輕巧地旋轉,步搖上的流蘇碰撞,于天際絢爛的煙火下如約跳起曾經承諾過的迦陵頻伽舞。

銀星震驚之中轉眼望向煕蕤,徒勞地希望這位與淩嫦私交甚笃的族人能開口勸上一勸。卻見她神情平靜,隻是握着茶盞的手微微緊了緊,竟好似一早便知曉會有如此結果。

後來淩嫦如願以償,做了行走于河山之間的旅者。從域外三十六國到吐蕃的蒼茫雪域,再到江南的小橋流水、三晉的寺院石窟,都曾出現過她的身影。她的腳步從未停歇,也終于如往昔所願,寫出了記錄山川風物的行記。

她的行記接連寫了數十卷,從風土人情寫到遊覽行迹,甚至到志怪趣聞,無一不涉,極受凡人喜愛。一時洛陽紙貴,一卷難求。

煕蕤一直陪着她。無論是行走于山水之間,還是潛心山居某處創作最新一卷的行記。她做到了曾經對淩嫦的承諾,那些繁華塵世間的萬千風物,她們都一起看過,也的确,一并見證了這個新興王朝休養生息之後的盛世天下。

淩嫦終身未嫁,雖說在行旅途中遇到過心意相通之人,卻終究因陰差陽錯而分道揚镳,曾在旅途中因路見不平救下的孩童,後來也逐漸放手,讓她去尋屬于自己的天地——可她卻從不孤單。煕蕤與她是形影不離的至交好友,湘靈與洹川總會在幽篁醫館中與她再見,銀星自己也曾應邀前往中原觀禮淩嫦兄長的大婚,淩嫦拉着她的手,帶她登高遙望,指着遠處通明的燈火與她講,那就是巍峨厚重的應天門。

銀星其實在漫長的遊曆中見過好些次那座城門,此刻卻如同初見一般。她随着淩嫦興奮而不停歇的話語連連點頭,身旁姑娘的雙眼被夜幕的燈火映得閃閃發亮,像是塞北的萬裡星河。

這位出身于中原士族的女子統共在世間停留了八十六個年月,于凡人而言已是高壽。大抵在古稀之年時,淩嫦再沒了行走天下的精力。她的步伐變得緩慢,氣息變得不穩,身形卻依舊筆挺。後來她甚至已走不了遠路,遂提出想回涼州久居,煕蕤便陪她回了這座緣分之始的古城,在城北住下來。

銀星和湘靈、洹川總是來看她,淩嫦和煕蕤為他們倒茶,河西的茶水較之南方總帶着些甜味兒,可落入口中卻又有些苦澀。銀星一口茶還沒咽下去,湘靈那邊忽地爆發出一陣笑聲。她疑惑地望去,卻隻能看到含笑望着煕蕤吃癟的淩嫦——兩鬓蒼蒼。

他們原以為能陪她走過更加漫長的歲月,卻不料終究敵不過時間。在一個秋日的清晨,本已不能久站的淩嫦忽然變得健談活潑,先前總是恹恹的她也終于變得神采奕奕起來。非但拉着他們說了許多遊曆途中的奇聞轶事,甚至還起了興緻,說自己想去雪山下走一走。

他們都知道淩嫦的反常是因為什麼,無一人感到歡喜,隻是不約而同地沉默。淩嫦望着這一片死寂,“哎呀”一聲,開玩笑般試圖緩和如此壓抑的氣氛:“這是做什麼?我終于有力氣出門走走,難道不是件好事嗎?”

她的聲音帶着掩不住的滄桑,其中靈動柔和卻一如往昔。話說了一半,忽然掩着口咳嗽起來,白發随動作而微微顫抖,可面上卻仍帶着笑意。

淩嫦與他們相交數十年,也并非孤身走南闖北,既然她身邊總是有出身于息山、蒼鹽海的人們,那無論怎樣,都不算直接對凡人施法。況且如今這段旅程已近乎終結,更沒了什麼顧慮。湘靈結印施了法術,淩嫦蒼老的面容在碧色光芒中漸漸變化,最終變成了初見時言笑晏晏的少女模樣。穿着當年她最喜歡的高腰間色裙,背子上的連珠紋在熹微晨光映照之下尤為清晰。

銀星望着她,眼底漸漸浮起淚光。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年上元再見淩嫦的情景,豔妝麗服的士族供養人在黃昏的雪山腳下策馬飛奔,在萬丈霞光之中,宛如天地間最絢爛的一抹亮色。

他們陪淩嫦在群山下坐了半個時辰。聽她從當年與煕蕤的初見說到那年上元節涼州的飛雪,又說到後來她在這大千世界下的每一處停留。淩嫦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說到後來,幾人眼中都有了淚花,連向來情緒不外露的洹川也紅了眼眶。

“你們别哭……”淩嫦有些徒勞地安慰,渾然不覺自己的眼角也越來越紅。她唇邊現出笑意,頓了片刻,終是長歎一聲。百感交集的聲音掠過往事,也掠過歲月長河之中,那些複雜而又真摯的感情:

“這一世……多值得啊。”

她阖上眼的那一刻,有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下來,沉重地砸在她手上緊握着的那支自遙遠江南而來的桂花上,像是初秋花朵上的露珠。

他們遵從淩嫦的遺願,将她葬在了涼州城外的雪山之下,而淩嫦從不離身的那塊玉佩則留在了她的舊居。幾人為那進院子設了結界,自此這裡于凡人而言隻是一片無甚用處的空地,隻有他們這些來自蒼鹽海與息山的人們能打開這層結界,走進那間屋子。

淩嫦落葬那日涼州飄下了那年的第一場雪,巍巍祁連山腳下也随着碎瓊亂玉而刮起風來,無人落淚,可大家卻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煕蕤坐在墓前同好友進行最後的道别,銀星站在山腳發了許久的怔,忽然想起淩嫦曾同她講起的,凡人的一首挽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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