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花的淚水終于落下來。她先前其實發現了銀星的異常,甚至在銀星不知情的時候以息蘭神力護持過好幾次她本體那棵銀杏樹。她總是相信時間還長,相信息山的繁花似錦總能治愈千帆過盡後的傷情,沒想到再長壽的生靈也敵不過故人的接連逝去,待孤身一人後,如水般的柔情,火一般的熱烈最終都會幹涸熄滅,最後化作死水般的平靜。
待她發覺體内連通銀星靈脈的那縷息蘭神力出現異動時,卻是為時已晚。
她攥緊了手,喃喃道:“早知如此,我就應該一直放你在雲夢澤,大不了時不時來看一看你,幫你穩住靈脈。有那樣的大好河山陪着,你或許也不至于此。”
東方青蒼低聲歎了口氣,伸手為她拭去淚水,将她攬在懷中,低聲安慰:“他們會再見面的。”
小蘭花為那片幹枯的銀杏葉加注了自己的息蘭神力,在翠綠色的靈力籠罩之中,枯萎的樹葉又恢複了生機,現出了金黃的色彩。好似還是當年被息山神女救下的小姑娘,粉衣藍裙,發間的飄帶被夜風吹得飛揚,本體樹木被息蘭神力籠罩,散發出無盡的生機。
它最後被小蘭花放到了屋内正中的案前,與已然離去的那些人們曾留下的物件擺在一起。
小蘭花怔怔望着那五件整齊擺放成排的物品,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涼州城的那個上元夜。
數萬年歲月,她經曆了不知多少個圓滿,可如今想起記憶中的熱烈,卻總還是會想到當年雪山與篝火之下清冷的飛雪。
其實她并未如何參與進那些人少年熱血的友誼之中,于淩嫦與煕蕤也并不似同銀星他們那般熟識,甚至自那次相聚之後,都極少同時與他們五人相會,都是隻見到其中幾位而已。可小蘭花就是固執地相信,他們會一直同行并肩。
不過如今,雖說四散分離,接連離開這似錦塵世,但在漫長的道别之後,他們或許已于虛空之中重逢。
她在淚眼迷蒙中最後看了一眼屋内,然後漸漸壓下心底絲絲縷縷的難過。小蘭花與東方青蒼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結了手印,赤色與翠綠的兩道靈力交織,屋内法陣的符印亮起,又逐漸隐于黑暗。那道由已逝之人創立的結界如今已被加固,除如施法者那般法力高強之人,再無人能夠開啟。
這裡是他們的世界,封存着他們的故事。如今曲終人散,此處也該漸漸沉寂下來,還他們一個安定。
此後,再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
他們離開時,不遠處的茫茫雪山又被日光籠罩。日照金山的蒼茫之下,有道不知何來的勁風吹來,一張薄紙不知從屋内何處飛出,輕輕飄落于地。
紙上的字迹在漫長的時光中早已黯淡,看不清是何人落下的筆鋒走勢。可如果銀星還能看到,一定會發現,他寫的是前朝那位詩仙頗具盛名的一首樂府。
這首詩淩嫦總同他們念,煕蕤并湘靈、洹川都很喜歡,銀星曾經也愛極了詩人的憂生與縱情,還有他飲酒時的超脫與快意。可到後來,卻總是為其中天地久長,可人生易逝的深沉感慨所傷懷。
松子栖金華,安期入蓬海。
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
浮生速流電,倏忽變光彩。
天地無凋換,容顔有遷改。
對酒不肯飲,含情欲誰待?
此後,息山立于三界千萬年,再無銀杏樹靈降世。
也再不曾出現那般蕭瑟,卻燦爛如斯的銀杏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