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業五年,蘇浣見到了太多世間清濁,有人端然高尚,有人卑劣陰暗。
但世上更多的人,是陰晴摻雜的普通人,随着自身的立場而沉浮不定,她也是這樣的人。
在曾經的一聲聲不滿的謾罵中,蘇浣從一開始的惱怒委屈,到如今幾乎已經無感了。
這是因為她明白,有的人因為自己的惡行而摧毀了本可以擁有的美好生活。
可他們怯懦着不敢直視自身的過錯,于是隻能在别人的身上潑灑怒意,仿佛這樣就可以避免被自己的内心追責。
勇敢的人直面内心,怯懦的人蒙蔽内心。
她作為律師,本就是摻和别人的糾紛,被罵實在是家常便飯。
于是蘇浣淡然地點了點頭,語氣不甚在意道:“偶爾有一些當事人會激動一點。”
這句輕飄飄的、堪稱委婉的話落在謝炳的耳中,卻讓他心頭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他了解蘇浣,她是一個有原則的人,踏實敬業,所行所言定然遵循着她信奉的正義與公平,一絲不苟地履行着作為律師的職責。
她應該受到旁人的尊敬,而絕不應當成為别人無理發洩的對象。
謝炳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想把她護在自己的身後,為她遮蔽這世上的風雨。
哪怕他知道,蘇浣已經足夠強大到能夠獨自撐傘前行。
可他的心中,依舊是壓抑不住的、密密麻麻的心疼。
緊接着是無盡的害怕,害怕若是再出現如同今日的情況。
要是那些敗訴的當事人真的失去了理智,動手傷害了蘇浣怎麼辦……他絕不能接受這樣的情況。
謝炳抿緊雙唇,那張如玉般雕琢的臉上一片沉凝,周身氣壓稍低,整個人像是一座靜默的雕像。
他眸光輕輕閃爍,有什麼想法從腦海中浮現,而後久久不散。
謝炳駕車平穩地在馬路上開着,蘇浣今日早起,又經過上午兩個小時的高強度開庭,倦意襲來,靠在椅背上打着盹。
謝炳從鏡子裡能看到她輕顫的睫羽和绯紅的唇色,面容平靜地睡着了,仿佛卸下了堅硬的外殼,成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
這一幕,讓他的心瞬間軟成了一汪春水。
“蘇浣,醒醒。”他開車到律所樓下,輕輕拍醒了她。
蘇浣睜開雙眼,因為睡着了,臉上有兩抹淺淺的酡色,宛如打了腮紅一般,神色還有些懵懂迷茫。
她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景色,揉了揉眼睛,轉頭卻見車的後排已經沒有了人影。
謝炳主動解釋道:“我方才已經送那位女士回去了。”他是指剛才開庭的原告當事人。
蘇浣坐直了身體,把安全帶解開,點頭道謝,準備離開。
謝炳卻低聲叫住了她,蘇浣回頭,卻見他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自己,如墨的眼眸中滿是她的身影。
謝炳似乎有些緊張和羞赧,卻強撐着自己沒有挪開視線。
他嗓音發緊,還帶着幾分猶豫道:“蘇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設置為你的緊急聯系人。”
“這樣,要是你遇到了危險,我就能最快時間趕來。”
設為緊急聯系人,隻需要輕按幾下手機鍵,就可以快速向謝炳發送當時的錄音和位置。
謝炳不可能無時無刻守在她的身邊,這是他能夠想到的有效方法。
隻是這辦法,實在是有些暧昧和親密,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見蘇浣挑了挑眉,似是有些驚訝,謝炳忙補充道:“雖然我們快要離婚了,但我仍然是你的朋友,我怕今天的這種情況再……”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就遞來一部黑色的手機。
手機的外殼是樸素低調的黑白條紋,屏幕已經解鎖,如今還發着光。
謝炳找補的話卡在喉嚨口,他愕然地望着手機,沒想到蘇浣如此果斷地就答應了下來。
興許她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興許她對他……還是有幾分信任的吧。
“謝炳,我沒設置過,你來操作吧。”蘇浣聲音清冷婉轉,如同手指撥過古筝琴弦,發出清脆好聽的樂聲。
“不過可能要快些,我一會還要去律所開個會。”
謝炳雙手接過她的手機,上面還殘留着些許她的體溫,觸感光滑而柔順。
他修長瑩潤的指尖快速點擊着屏幕,神色嚴肅認真,熟稔地輸入了自己的信息和手機号碼。
謝炳按了五下按鍵,自己放在兜裡的手機即刻便收到了消息,瘋狂地抖動了起來。
見設置成功,謝炳輕舒了一口氣,将手機歸還給蘇浣,臉上露出了燦爛而陽光的笑容。
車窗外的光照進他澄澈的雙眸,眼底仿若流動着烏金色的光澤,好看得宛如品質極佳的瑪瑙。
“謝炳,晚上見。”蘇浣揮手道别。
“蘇浣,晚上見。”
謝炳語氣輕揚,卻并未馬上離開,而是目送着那道靓麗的身影進入律所大樓,直至她消失在視線之内,這才驅車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