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炳此刻像一隻豎起了渾身尖刺的刺猬,卻仍舊不忘把蘇浣護在身前,在一片倉惶之中,蘇浣能窺見那一抹可貴的柔軟。
謝炳待她,一直都是很好的。
她知道此刻不該拒絕他的好意,便主動翻轉相機,謝炳看見屏幕上赫然出現了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清麗面容。
蘇浣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收斂了張揚的鋒芒,竟然有些乖順地應道。
“我相信你。”
謝炳眼中呼嘯而起的風暴漸漸平息,這句話撫慰着他昔日的傷痛,沉甸甸的信任讓人感受到肩頭的責任,卻也是莫大的鼓舞。
見謝炳平複了情緒,不再那麼激動,蘇浣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謝炳,你知道謝崇已經結婚了嗎?”
蘇浣看到謝炳露出茫然的神色,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我和謝崇關系不好,我們約定過不會打擾彼此的生活。”謝炳聲音低沉,“我和他已經将快五年沒聯系了。”
即便這樣的約定,是當初他一拳拳奮力搏出來的。
蘇浣了然地點頭,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從容淡然,讓人想起窗外那輪靜谧皎潔的月亮,那些鮮血直流的過往便一點點湮滅在她的眸光中。
她的聲音也沉着而動聽:“謝崇是公衆人物,應該是隐婚,沒有對外公布,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不過你認不認識和謝崇身邊的人,我的案子涉及到證據問題,取證有些棘手。”蘇浣坦言自己的難處,柔聲詢問道。
謝炳思忖了片刻,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
“有一個保姆在謝家幹了二十年,自從……謝德海去世後,應該一直跟着謝崇和衛芳。”
“……謝德海就是我的生父,衛芳是他的妻子。”
謝炳像是十分不情願提及謝家的事情,又不得不向蘇浣說明。
似乎怕她看出些什麼,他的眼神有些閃躲,強撐着自己說下去:“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把保姆的聯系方式告訴你。”
他的異常全都落在蘇浣的眼中,可她的目光分毫未變,寬和極了,不含任何卑劣與陰暗的揣測。
“多謝你告訴我。”蘇浣笑道。
謝炳的理智告訴他要守住自己的秘密,可越是如此,他越感覺拘束和壓抑,那一抹羞愧和自卑宛如繩索般束縛着他,讓他快要無法呼吸。
事已至此,蘇浣如此聰明,他不可能瞞得住,不如趁早坦白。
謝炳終于下定決心,濃密的鴉青色睫毛輕輕向上擡起,露出那雙漂亮卻略顯慌張的眼眸。
他的眼神不再遊移,可還是克制不住地有些緊張。
謝炳的聲音因為喉嚨發緊而變得有幾分枯澀:“蘇浣,其實……我是謝家的私生子,很抱歉當初相親的時候,沒有告訴你。”
說出這句話,他已經耗盡了自己全部的勇氣,因為畏懼後果而幾乎想要逃離。
可他答應過蘇浣,要努力找到人生“燈”的開關,告别黑暗,擁抱自己的殘缺。
謝炳不願再當個懦夫,于是繃緊了身體,強撐着自己待在原地,等待蘇浣作出反應。
或許蘇浣會露出驚訝或失望的神情,亦或者用诘難的語氣責備他隐瞞真相。
可是,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蘇浣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卻不含任何嘲諷,眼神平和友善,整個人堅定而溫柔。
她說出的話讓謝炳的心尖微微發顫起來:“謝炳,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謝家的非婚生子。”
“但是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這不是你的錯,即便是非婚生子,也同樣享有權利,不是嗎?”蘇浣語氣自然極了,“我當初答應嫁給你,本來也不是因為你的身份。”
她輕笑着注視謝炳,眼眸璀璨似有碎星閃爍,讓人挪不開視線。
謝炳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心髒瘋狂地為她躍動起來。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十年前那個滿身正氣的少女身影,耳邊又響起了她脆生生的聲音。
“非婚生子也有一樣的權利,他們憑什麼欺負人!”
那略顯青澀的面容與屏幕中的人重疊,這麼多年過去,她始終美好地能夠讓他産生落淚的沖動。
他眼尾發紅,墨玉般的眼眸上覆蓋了一層細細的水汽,他忙轉頭,裝作拿起水杯喝水。
“謝謝你,蘇浣。”半晌,蘇浣聽見謝炳真摯的聲音。
蘇浣并不知道,在無形之中,她已經救贖了他千千萬萬遍。
兩人談話間,小狗年糕已經把糧食吃光了,連狗碗都被它舔得幹幹淨淨,锃光瓦亮。
蘇浣不知道該怎樣回應他,她向來不是個喜歡煽情的人。
于是她蹲下來收起狗碗,打算拿到廚房裡清洗一番,鏡頭一陣晃動,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屏幕裡是白色的天花闆。
“如果沒什麼事情,就早點休息吧。”謝炳聽見蘇浣的聲音變得有些渺遠,看樣子她是把手機放置在了台子上,自己則走開了。
不知怎的,謝炳心裡竟然産生些許的不舍,腦海中蘇浣明豔溫柔的面容揮之不去。
屏幕那側是他當初親手挑選的頂燈,正發出暖融融的光。明明酒店的房間也明亮如白晝,可謝炳卻莫名覺得這裡昏暗凄冷,沒有半分家的感覺。
他眷戀地凝望了屏幕幾眼,語氣輕得幾不可聞:“蘇浣,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