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雲竹卻沒有收下這張卡。
“蘇浣,我這些年已經還清了所有債務,我過得很好,這些錢是你辛苦掙來的,我不會收。”他微笑着拒絕,态度堅定。
“那些事情和你沒有半分關系,你不必自責。”
盛雲竹停頓了兩秒,歎了口氣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他目光平靜溫和,并無半分責備。隻是眼底像有一片秋日的湖,不自覺地泛着陣陣涼意,給人以疏離之感。
蘇浣的耳邊似乎響起了少年爽朗的聲音。
“蘇浣,我是從大山裡出來的,能遇到你真好!以後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過得很幸福。”
“到時候我要做最厲害的法官,和大家一起讓正義的光芒灑遍每一個角落!”
少年話語擲地有聲,連山谷都似在贊同般地傳來低低回聲。
他立于高高的山峰,群山河流可盡入眼底,卻一心眺望着遠方。
彼時的盛雲竹眼神炙熱,意氣風發,對未來是如此充滿信心和期望。
或許年少的他,也不會預料到如今的自己會回到大山,安居一隅,再也不走出去。
四目相望的那一刻,蘇浣便心中明了,有些回不去的事情、回不來的人,終究成為了他們之間深深的溝壑。
想來盛雲竹這些年也定然糾結過,可他選擇不追究,想來已是對她最大的溫柔。
蘇浣心頭産生一股無力感,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十餘年過去,她才懂得高中時與他共讀的那首詞——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①
兩人沉默間,忽然有一串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接待室的門并未關,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姑娘探頭探腦地,見盛雲竹笑着沖她點了點頭,這才走了進來。
她小跑了幾步,一下子就撲到了盛雲竹的懷裡。
“爸爸。”蘇浣聽到她用稚嫩的聲音清晰地喊着。
“嗯,囡囡怎麼來了?”盛雲竹抱着她,臉上露出清淺真摯的笑意,眉眼溫柔得不像話。
這一幕,曾經是十九歲的蘇浣香甜的夜夢。
蘇浣的神情變得茫然起來,怔怔地坐着。
“這是我女兒。”盛雲竹擡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介紹。
她張了張嘴,眼中驚訝尚存,問道:“你已經成家了?”
不過才問出口,蘇浣就覺得此話不妥。整整十年,誰又會在原地等誰?
更何況當初那件事情過後,她和盛雲竹已再無可能……她不也已經和謝炳結婚了麼?
蘇浣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一道“笃笃”的叩門聲。
她擡起頭,就看見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她氣質極好,似遠山芙蓉,卻又親切溫婉,此刻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們。
望着她與眼前的小姑娘有着六分像的五官,蘇浣的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蘇浣聽見她用方言問了句什麼,語氣禮貌,盛雲竹回答後,她才緩步走了進來。
她把手裡樸素的帆布包放在了桌上,在盛雲竹旁邊的沙發坐下了,于是蘇浣便能看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溫馨畫面。
“這是我的太太,溫繡。”盛雲竹眼神坦蕩,毫不避諱地對蘇浣道。
溫繡的眼眸如靈動的小鹿,臉上是略帶好奇的神色,沒有一絲惡意地打量着蘇浣。
即便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不知是大山隔絕了喧嚣,亦或是盛雲竹待她極好,溫繡看起來都與未出嫁的姑娘沒什麼分别。
“你好。”她似乎不太會說普通話,發音有些别扭奇怪。
她微笑着,表情有些赧然,卻讓人感到純真可愛。
簡直與十年前的盛雲竹如出一轍。
“這是我的朋友,蘇浣,是從雁華市來的,也是一位律師。”盛雲竹對溫繡道。
蘇浣看到,盛雲竹在對妻子說話時,眼眸在不自覺中變得柔軟深情起來。
溫繡聽到他的話,顯然驚訝極了,她很少離開西臨市,還是第一次見到從雁華市來的客人。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對盛雲竹說了什麼,盛雲竹也用方言回應了幾句。兩人的相處看起來和諧自然,任誰也插不進去。
“溫繡說她是來給我帶飯的,不知道你到來,沒有多帶。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到家裡去吃頓便飯?”盛雲竹翻譯道。
蘇浣心裡也擔心他這些年過得不好,思索片刻後答應了下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①出自[宋]劉過:《唐多令·蘆葉滿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