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雲竹和蘇浣一前一後地走在街道上,兩個人都不曾言語,隻有高跟鞋踩在石闆上,發出清脆的哒哒聲。
快要到飯點,街上的小餐館忙活起來,女主人把桌子擺到了外頭,勤快地擦拭着台面。
她瞧見盛雲竹,望了兩眼蘇浣這個陌生面孔,用方言熱情地打着招呼:“喲,盛律師今兒周末怎麼也來單位了?這是有大案子?”
盛雲竹點了點頭示意,說話前眼眸輕轉,瞥了眼蘇浣。
而後似是在刻意照顧她一般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回複老闆娘,語氣熟絡:“沒有,來拿點材料。這是我……朋友,有點事情需要交流一下。”
“诶、诶,盛律師您忙。”老闆娘應了幾聲,也不再多問,目光中不乏敬重,“改天來我們家吃飯,給您打五折。”
盛雲竹的臉上泛起清淺的笑容:“一定。”
這一幕全然落在了蘇浣的眼中,從方才的兩個“地痞”般的中學生,到這家餐館老闆,她不難看出盛雲竹在這裡頗受尊敬,想來這些年定然做了不少事情。
不過幾分鐘,兩人就又回到了望溪區法律援助中心。
“我在這裡工作。”盛雲竹停下了腳步,言簡意赅道。
蘇浣本就已經知道,臉上未有詫異,了然點頭。
“我能進去參觀一下嗎?”她問道。
“好。”
盛雲竹掏出鑰匙,打開了玻璃大門,由于是周日,此刻屋子裡冷冷清清的不見蹤影。
與律所“高大上”的華麗裝飾截然不同,援助中心的裝潢可以稱得上粗糙簡陋。
擺在屋子前方、用于接待的白色長台,由于年代久遠,已經泛着些許的淡黃色。一旁的打印機還是最古老的款式,也不知道工作了多少個年頭。
倒是兩旁的紅底金邊錦旗,為這藍白色的空間增添了許多亮色,放眼望去竟然幾乎挂滿了整面牆壁。
蘇浣湊近了些,發現這些錦旗橫跨數年,一字一句洋溢着感激之情。
“公平正義守律法之底線,救死扶傷全人間之真情。——贈盛律師”
每一面旗子都不僅代表了一個已經完結的案件,還代表着一個人生、一個家庭和一段驚心動魄的回憶。
作為法律工作者,蘇浣心中也感觸頗深。
隻是她們律所不常收到錦旗,或許是認為收取高額報酬的律師,也不在乎這些無甚用途的誇贊。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到接待室坐一坐。”盛雲竹語氣溫和,詢問她的意見。
蘇浣轉過頭來,望着兩米外與自己記憶中相似卻又不同的眉眼,不知怎的晃了心神,隔了數秒才點頭。
接待室裡隻有數個沙發,一方茶幾,幾盆綠蘿,幹淨整潔極了。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盛雲竹緩緩開口,有些疑惑地問道。
雁華市和西臨市相隔千裡,他從未聯系過蘇浣,沒成想這麼多年過去,竟還有故人重逢的一天。
蘇浣垂下眼眸,語氣輕描淡寫,卻掩藏了多少艱辛心酸。
“盛雲竹,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
“當年,你為什麼要不辭而别?”她的眼底閃過一抹哀恸。
盛雲竹沉默了良久,最後隻吐出了兩個字:“抱歉。”
蘇浣搖了搖頭,咬了咬嘴唇,神色愧疚:“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是我當年沒能說服我的父母,我後來調查過,我父親設計的那台機器有問題……”她聲音低沉憂郁,可還沒說幾句,就被盛雲竹打斷了。
“蘇浣。”時隔多年,他又輕聲喚起她的名字,“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蘇浣怔愣地擡頭,卻看見盛雲竹的臉上沒有半分憤懑怨恨,隻有釋懷與坦然。
他宛如一塊伫立溪中的山石,被流水打磨了數年,失去了全部的鋒芒與棱角,隻剩下甯靜。
“可當年的事情,确實是我們家對不起你。我替我的父親,向你道歉。”
蘇浣紅了眼眶,她站起身來,對着盛雲竹深深地鞠了一躬。
倘若蘇浣後來沒有調查,她也就不會知道父親設計的生産機器有着緻命的缺陷,而安裝的工程師竟然沒有盡到提醒義務。
多重因素之下,才釀成了那一場悲劇。
是她自私,不敢在得知真相時将自己的父親送上法庭。
那是嚴重的産品責任,是重大的生産安全事故,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在親情與法理面前,她終究還是選擇了親親相隐。
可代價就是,在無數個夜晚,她被愧疚啃噬内心,隻想着一定要找到盛雲竹,對那些過錯進行微薄的彌補。
“這裡是一百萬,密碼是你的生日,希望你能夠收下。”蘇浣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一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大約是她五年可以攢下來的錢。
可她毫不猶豫地遞到了盛雲竹的面前。
盛雲竹父親的死,和蘇家脫不了幹系,她懦弱地不敢揭發自己的父親。而一個意氣風發、壯志滿懷的少年變成今日這甘于庸常的模樣,更加令人惋惜。
她隻能竭力彌補,即便已經為時已晚。
蘇浣漂亮的眸子中蘊着水汽,嗓音微顫,帶着幾分懇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