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因嫌棄礙事,将頭發高高束起而顯得分外利落的塞缪,見過長發随風自由舞動而稍顯得随意的塞缪,也見過長發淩亂蓋住整張臉,躺在樹杈上懶洋洋曬太陽的塞缪,
可唯獨、唯獨沒有見過這樣,長發在肩後一動不動、幾乎和臉色一樣緊繃的塞缪。
就連達格納也隐約察覺出塞缪的不對勁,邊走邊悄悄側頭觀察精靈的臉色。
那扇大門嘩啦一下打開,樹洞太大了,顯得分外空曠。
舉目所見幾乎都是死寂一般的褐色,讓人不免覺得壓抑、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深褐色的藤蔓盤根錯節、淹沒了這座大殿,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
接連不斷的腳步聲回蕩在四周,讓人恍惚間覺得這不是什麼一族首領的宮殿,而是荒無人煙的曠野。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過了快一個世紀,四人才聽見那聲音再次響起。
“因何前來?”
塞缪停住腳步,從身後抽出那支他小心翼翼保護了一路的箭矢,回道:“因查清精靈族力量分化而來。”
那聲音得到回答,不知道為何停頓了一下,才冷漠道:“非我族類。”
塞缪一下子攥緊手中的箭矢,隻覺得心中像是有什麼埋藏已久的東西被人一下子血淋淋地掘出來,擲在衆人面前。
塞缪深吸一口氣,強行咽下喉嚨間翻騰的血腥味,才勉強繼續道:“受塞洛斯學院格溫迪琳院長委派,為查清非純種血脈精靈力量分化而來。”
精靈嗓音平穩,可唯獨“非純種血脈”五字像是淬了毒一般,讓他不得不咬着牙一字一句說出。
那聲音這才“嗯”了一聲,像是終于等到令人滿意的回應。
大殿上的腳步聲變得格外清晰,像是層層迷霧被人一下子撥開,面容蒼老的精靈出現在四人眼前,長發逶迤至地,眼神睥睨。
這身影一出現,塞缪就俯下身去,向來挺直的、如蒼竹一樣的脊背蓦然被人壓彎,可那長發卻不動分毫——
“吾王。”
其餘三人一驚,卻也已經早就意料到來者身份為何,随着塞缪的動作一起行禮。
被塞缪捧在手心裡的那支箭矢被伸來的藤蔓卷起,遞到精靈王面前。
精靈王細細端詳着那一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箭矢,說出口的話卻與這箭矢沒有絲毫關聯,
“真沒想到,你竟然也能被格溫派來。”
明明是酷似長輩的口吻,可一經這樣說出來,就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屑意味,
“怎麼,被那些自命不凡的劣種排擠,忘了你自己本來的身份嗎。”
從進到這裡開始,嵇瑤才發現莉莉絲所言非虛,純血精靈對非純種血脈的精靈究竟是個什麼态度,她今天才算是見識到了。
不說他們嘴裡一個接一個的“劣種”,就連明明是純血精靈的塞缪,也仿佛因塞洛斯的經曆在那些自命不凡的精靈眼裡和那些他們口的“雜種”畫上了等号。
想起學院之中的精靈同學,嵇瑤忍不住對即将面對的所謂“純血精靈”心生怨怼,精靈的高低貴賤、善惡好壞,難道僅僅憑這虛無缥缈的血脈就輕飄飄地蓋上章嗎?
而且,嵇瑤對這位精靈王口中的“排擠”有些疑惑,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塞缪一直很受精靈學院裡面的精靈尊敬,是心照不宣的top。
“排擠”……又從何說起呢?
“好罷。”精靈王将那支箭矢翻來覆去看了看,身上卻無一處地方與之相接觸,像是怕沾染到什麼肮髒的東西。
他也根本不在意塞缪有沒有答他的話,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子民、一個在這個年紀應該接受生命樹祝福的年幼精靈究竟經曆了什麼,仿佛塞缪的出走就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根本不在乎,仿佛塞缪一選擇脫離族群,吃到什麼苦頭都是理所當然。
他總會回來的,哪裡有精靈能忍受整日和一些血脈低下的雜種混在一起呢。
精靈王将箭矢遞還給塞缪,又坐回了王座上面。
他睨着依舊保持躬身姿勢的塞缪,開口道:“明天,是一月一度的祈福日。”
他甚至沒有看其餘三人一眼,神情淡漠,“格溫跟我說過了,明天,你就帶上這東西去試試吧。”
他面色不虞,像是自己都對這個決定有些不滿,但還是揮了揮手,勉強道:“就當是給你們塞洛斯一點面子吧。”
塞洛斯學院,兩百年來和平的産物,在他口中卻仿佛變得一文不值。
旁邊達格納的頭雖然恭敬地垂下,眼中卻像是馬上有火要噴薄而出。
可塞缪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隻是輕輕垂頭,像是已經接受了這樣如施舍般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