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煜撩開簾子出去,見着嶽成秋還站在帳外睨了他一眼便走了。
嶽成秋沉默的站在帳子外。
兩個多月過去,算算已是十月了,他這才恍然中秋已過。
日日裡練兵排陣,時日過得太快,算不清今夕何夕。往年中秋還有人提一嘴,未曾想今歲連楊柒都沒提上一句。今歲戰事着實太緊。
去歲中秋時,還有人圍坐篝火旁慷慨高歌,圍坐九曲山下獵來肉食,再熬上一鍋白粥倒也别有一番風味。
再往前數兩年,他還在京都。
宮中設宴他們一家和楊柒留在京中的家人總會前去,宮内自不必說,歌舞升平人聲疊浪。
且大齊富庶,每每中秋前幾日就張燈結彩,百姓家中也會挂上三五彩燈再買上些糕點吃食,等着月圓時一家坐在院中吃喝賞月。
還記得那時宴上,他堪堪十五歲,聖上問出個想不想成家,是被他爹給擋回去的。
他爹說生在将門當先建功立業後成家。聖上便不再提,隻說那麼一句嶽家從不拘于女情長,甚好。
大齊好啊,谷豐豬肥百姓安甯,沒有大盛那份文人墨客重逍遙,但有獨一份的風流天成。
他爹也說,守關的人最怕想家。
不苦,什麼都不苦。
唯獨想家最苦。
楊柒想家不敢說,怕被人瞧出來帶着更多人傷感。楊柒念老小,隻敢同他說成秋,這場仗好好打。
年廉想家不敢說,怕一時憋不住說他家如何。年廉家在京都,是商賈,打小就不愁吃喝,從軍隻是自己樂意。
可這一從軍,一次便是好幾年,不歸家。說不想那是騙人的。
去歲喝點小酒還同他說,家中說到年紀該慢慢相看姑娘了。
嶽成秋呼出一口氣。
如今天氣已微寒,待冬日,這場仗就更不好打了。
蒼茫平原冬日有雪,行軍不易。兩方人馬都不是少數,冬日裡所需的軍備就更多。
若北疆軍不退,他們糧草供給不夠,必然會想辦法去弄糧草。
隻怕……他們萬一輕騎搶糧,去燒殺搶掠,總歸會苦了百姓。
嶽成秋心中盤算着。
忽有鷹在地上蹦跳着過來,鬼鬼祟祟地自他腳邊而過,費力将營帳簾子擠開一道縫。
眼瞧着就要鑽進去了,嶽成秋一把按住它:“做什麼?”
南卡在他手下掙紮着,轉過頭想啄他卻被他按得動彈不得,隻拿一邊鷹眼看他。
“她受傷,我讓南卡,來陪她。”呼延烈從旁邊帳子後面轉出來。
嶽成秋見狀松開手,抱臂站在帳外擋住他:“她睡着了,别擾她。”
他話音剛落就聽着帳子裡許小曲驚喜的聲音。
“南卡,你是不是跟着薛煜來的?”
嶽成秋臉上一僵,有點挂不住。
呼延烈看着他,一字一頓道:“大齊人,狡猾。”
“你找她做什麼?”嶽成秋還是沒讓道。
“我問問她,要不要,跟我。”
“跟你?”嶽成秋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随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複又問道,“什麼叫跟你?”
呼延烈不明所以,看着嶽成秋疑惑道:“跟我,回北疆。不行?”
“你……”
嶽成秋正要說話就被呼延烈打斷,呼延烈邁着大步在帳子外面站定,喊道:“許小曲,我進來。”
許小曲道了句好。
呼延烈看了一眼嶽成秋,放低聲音道:“交易完回北疆,我帶她。”
嶽成秋站在原地,他聽着呼延烈掀開簾子進去喚了一聲南卡。緊接着便是許小曲在笑,似是拿了東西在逗南卡。
他倒忘了,北疆人本就坦誠直率,聽聞在北疆隻要看對眼了便贈予随身彎刀做定情信物,若女子同意,便回贈以簪钗環等物,當日便可拜天地日月成婚。
許小曲長得本就不差,又逢那日裡善待南卡,呼延烈此話倒也有迹可循。
去留都随她才對,他們都無權幹涉。
思及此,嶽成秋走出幾步,又在遠處駐足。許久,他才擡步往馬栅那邊去了,他想帶着逐夜去放放風。
……
帳子裡。
許小曲摸着南卡的頭,看着南卡在桌上一跳一頓歪頭看她,覺得南卡甚是可愛。
南卡也極力耍寶,古靈精怪的,招人稀罕。
“呼延烈,你找我何事?”許小曲眼眸彎彎,擡手獎勵地摸摸南卡的背羽。
“我來問你。我回北疆,你跟不跟。”
呼延烈鄭重地坐在許小曲對面。
北疆人較中原人五官更深邃些,生得也更高大。從前,許小曲也見過關外的北疆人,隻是呼延烈看着更俊朗,帶着北疆人的野性,松開枷鎖便是勇猛的野獸。
他這麼一說許小曲便反應過來,摸南卡的手頓了頓:“我若是同你回北疆,那我師父怎麼辦?”
“你師父,也來北疆。做大祭司。”
許小曲笑出聲來。
“可是呼延烈,你就這麼笃定你能回去殺了呼延黎坐上北疆王位嗎?”
帳子裡一時靜默下去。
南卡不明所以地擡頭蹭蹭許小曲的手心,後又溜過去跳到呼延烈肩上歪頭看他。
“我可以。”呼延烈如野獸般的瞳眸裡閃爍着洶湧殺機,他咬字清晰,慢慢道,“王位,不該是他。”
許小曲起身,擡手按住他的肩:“你該先隐忍。”
“知道。”呼延烈擡頭看着她,“南卡,喜歡你。我,喜歡。”
許小曲看着他笑得有些無奈:“呼延烈,感情不是一句喜歡就能有的。我非北疆人,做不到看上眼就大膽追上去。”
“那,怎麼做?”
許小曲取來龜甲,搖了幾下道:“你看,若是在這方境内,三書六聘十裡紅妝。要先對個八字才能接着看。”
“麻煩。”呼延烈不屑,“在北疆,拜日月、鷹、火神。就好。”
“你不跟我,是嶽成秋?”
此話一出,許小曲驚愕地看向他:“你怎會這麼想?”
“你,不是大齊人。留下,為什麼?”
為什麼?
許小曲低下頭去,看着南卡油亮的背羽,今日許多人都問她要不要回大盛要不要走,如今連呼延烈都問她為什麼要留。
她該怎麼說?
說那荒誕的報前世君恩?
還是說償天道因果?
再說下去,她自己都茫然起來。
“回北疆,跟我。”呼延烈皺着眉頭看她,“做王後,不好?”
“不好,不自由。”許小曲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瞳孔裡映出自己的模樣。
十六歲的,正值大好年華的自己。
彼時十六歲的許小曲,被聞甚安縱容得無法無天。跟着聞甚安行自己的俠,做個雲遊義士,她心中自有那片廣闊天地。像遊魚歸海,蒼鷹旋空。
正是這般心性,才使得她後來臨危不懼,能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