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将至,大齊熱鬧得很。加之今歲收成好,家家戶戶喜氣洋洋,連着兩邊街道商戶都挂上紅燈籠。
臨近京都的鎮子上,在東街街口,前些日子支起一個算命攤子,坐在攤子上的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十來歲的模樣,看着不似大齊人。
她日日坐在那裡,今日也是如此。
早些時候她許是剛來,帶着個少年人風塵仆仆的。
有人瞧着大冬天的這兩個人穿得略單薄在外面坐攤于心不忍,便也花上幾文錢算命,就當算個樂呵。
一來二去,就陸續有人過來,别說,算的準頭也有個六七成。
今日裡也一直擺到傍晚,他們才收了攤子。
……
天色擦黑,街上亮起燈火,面攤的攤主搭着巾子,嘴裡“啊啊”跟他們打招呼,将桌子收拾幹淨迎他們坐下。
來人笑了句:“還是兩碗面,辛苦啞伯了。”
攤主聞言樂呵呵點頭,幫着接過包袱放好,方才轉過身去拿了竹笊籬撈面。
許小曲手肘撐在桌上捧着臉也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攤主端來面,薛煜推到她面前,她才轉過頭對攤主又是一陣道謝。
“來了這些時日,還是吃面舒坦。”許小曲攪和幾下,幾口下去才覺得身子暖和起來。
“這個天冷,你要多吃些才是。”薛煜取了竹筷,拿着帕子擦了又擦。
雖是小鎮子,這個時辰卻還熱鬧。待他們二人吃完,年節夜市,再走走走過大半條街。
許小曲拿起一張神将面具往自己臉上比劃:“薛煜,大齊的物件跟大盛的比起來更張揚些。”
神将面具金紅青藍,四色确是明快張揚。
薛煜抱着擺攤的物件,笑道:“我往九曲山時急得很,可沒功夫好好看。”
“買一個買一個!”許小曲從袖中掏出幾文錢,買下面具拿在手裡。
她饒有興緻地走在前頭,趁着年節多買些小玩意兒也好。待再過些時日怕是就買不着了。
“買。”薛煜懶洋洋地應聲。
走過熱鬧街道,行至燈火稀疏處,許小曲聽着身後的薛煜輕聲言語:“行了數月都未出大齊,還是因為嶽成秋?”
許小曲停下步子,朝着他笑得坦蕩:“是啊,我說過要等他凱旋再走。是我食言,過意不去。”
“他是大齊人,大齊的将軍。再過個三五年,就會接替他爹和楊柒的位置。”薛煜的聲音帶了無奈,“小曲。”
許小曲心虛得不敢看他,索性将那張面具戴在臉上,在他面前搖起龜甲。
真真是十足的神棍模樣。
薛煜被她逗笑,輕歎着伸手按在她發頂:“淨搪塞我。我不說就是了。隻是你這般,我如何去尋你師父?”
“薛煜。”許小曲擡頭看他,眼中落了幾星燈火,“我總覺着,師父離我不遠。”
薛煜啞口無言,他沉默地擡手摸上她的頭,在她頭上輕拍。
“等春日來時,我就又長一歲了。”許小曲躲開他的手,面帶惆怅,“老了……”
薛煜在她額頭屈指一彈:“說什麼混話,你是罵我呢?”
許小曲捂住額頭忙反駁:“沒有,不敢。”
“是真的。”許小曲面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低下頭,看着手中墨色刻金紋的龜甲,極輕地搖晃一下。
銅錢叮叮當當的聲音,是她聽得最多的。自小就聽着它們的聲音,過了大半輩子,才鮮少再聽到。
從前打起仗來,許多時日不眠不休,忙起來再沒有功夫蔔卦算命。龜甲她一直帶在身上,也不知那時碎了沒有。
夜恍然已深,燈火闌珊裡,隻餘縫隙裡落的夜色。年節夜,風吹得急,撩起二人的發尾。
許小曲猶豫着開口:“我……還是不想回大盛。”
“那你是想去一趟大齊都城?還是就在這方呆着?亦或是再去前線看看?”
薛煜的聲音總帶着他都不曾知曉的暖意。許小曲拿不準,更不知為何,她似是看到了上輩子那個待她極好的薛煜。
……
許小曲已記不起是何時回的客棧,她在榻上翻來覆去,伸手摸到枕邊的龜甲心中安甯下來。
直至第二日晨間,她起身換衣,換的還是澧州鎮子裡大娘制的冬衣。她同薛煜剛出客棧沒走多遠便被一老者攔住。
老者身着道袍,懷裡抱着拂塵,頭戴蓮花冠,撫須道:“我觀二位同貧道有緣,不若小算一卦,二位聽聽我這卦辭再走,如何?”
薛煜跟小曲對視一眼,見小曲點頭方才答應:“那便有勞了。”
“先看看這位女施主的。”老道隻端詳片刻,手中掐訣,微微點頭,“這位女施主。且聽貧道一言。”
“既逆天道,又有何懼?遵循本心,方可破局。”
許小曲心下一震,攥着龜殼的手越發緊,勉強勾起一抹笑:“依道長所見,已逆天而行,多少人會因此死于非命?”
老道笑着搖頭:“女施主,太過鑽牛角尖兒了。反倒把自己鎖住,沒有出路。”
“大道數條,端看本心,如何走,能走至何處,都是天道命數。”
“那道長,可否再說說前線那少将軍嶽成秋?可會勝?”
老道拂塵一揚,似是歎息:“生殺債,必将償。行正道,也遇坎坷。大兇之兆,不可說。”
許小曲久久不語,老道笑着看向薛煜:“有心之人,有義之人,善。”
“若尋人,便往南。千裡外,山水間,再多便不能言了。”
許小曲倏然擡頭,卻見老道已走出數步,沒入人群中。她踏前幾步,終是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
千裡外,山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