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不知被聞人殺哼唱了多少遍,哼到最後,他的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再也出不了聲音。
溯越已然沉睡,可即便是沉睡着,她的眉間依舊微微蹙起,可想而知,她的身子究竟承受了多少的痛苦與折磨。
聞人殺的指尖在溯越的眼尾上方淩空拂過,然後在她的額間珍惜至極地落下一吻,靜靜地望着她的睡顔,一時之間,隻覺得天大地大,他們二人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已經一個月過去了,縱使張真人費盡心力,萬般嘗試,也找不出一點辦法來救治溯越。世間醫術最高的張真人都沒有辦法了,難道,他們真的隻能就此等死不成?
樹蔭慢慢地移動,從兩人的身後接近,再從兩人的頭頂往前滑動,最後一點一點地将他們暴露在晚霞之下。
天邊是滿眼的飛紅,深深淺淺,纏綿交織,比起春日裡無界的繁花更加動人,也更加易逝。
不可捉摸,毫無規律,就好像人的命運一般。
看着院子裡仿如雕塑一樣的兩個人,張真人停下匆匆的腳步,就這麼遠遠看着他們,等着夕陽落幕。
這張越發蒼老的臉上,短促地閃過了孩童一樣的迷茫,緊緊地閉了閉眼之後,一切都歸于沉靜。
事已至此,張真人的心中早就有了結論,不過是不甘驅使着他想要再試一試罷了。可他試了多次,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眼看溯越的時間越來越少,這個決斷,他已經不得不下了。
張真人輕輕地走近兩人,看着天邊最後一線光亮,慢慢開了口:“這段時間,能試的辦法我們全試過了,都不見絲毫起色,我思來想去,若說哪裡還有救命的可能,恐怕隻在這門功法的主人那裡了。”
碧遊神功的主人至少也是幾百年前的人物了,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張真人也不會提出這樣一個看似毫無可能的辦法來。
聞人殺抱着溯越的手霎時一緊,聲音帶着幾分微不可察的喑啞:“真的沒有别的法子了麼?。”
見他這句話說完之後,便垂着眼睑沉默不語,張真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不止:“聞人,溯越的身子堅持不了太久,那仙島又遠在東海之中,你需得早做打算。”
他在勸聞人殺,又何嘗不是在勸自己。
聞人殺長長的睫毛這才動了動,他輕輕撫摸着溯越發間的銀絲,良久之後,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明白了。”
“明日一早,我便會帶着表妹出發。”見張真人張口欲言,聞人殺轉頭對着他淡淡一笑,“真人,潼關和長安需要你,萬千将士和百姓也更需要你,這次去東海,請恕我不邀真人同行了。”
若是他們此行能有幸尋得解決之法,自然最好,若是天不遂人願,即使張真人在身邊,也不能再為溯越續命了,何苦再拉着張真人跟他們一起奔波,去尋找那渺無蹤迹的希望呢?
說到去東海,張真人心中幾番掙紮不止,想到他已經對女兒食言多次,再思及溯越現在的情況,他就算跟着去,也沒什麼作用了,斟酌片刻,終是想留下的心占了上風。
“好,等送你們出發之後,我就再回潼關去,你們……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話雖如此,可張真人最終也沒能送别兩人,在天還沒亮的時候,聞人殺便帶着溯越不辭而别了,空蕩蕩的房間中,隻有一封信擺在桌上。
蘇葳蕤聽到兩人離開長安的消息後,便立即趕來了定王府,她焦急地從張真人手中接過信件,隻見上面寫了寥寥的八個字。
夫妻一體,前路莫送。
蘇葳蕤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慌亂,緊盯着張真人問道:“真人,你實話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阿善為什麼突然帶着溯越不辭而别了?溯越的身體還……”
說到這裡,她猛然反應過來:“等等,溯越的身體……難道她……”
張真人苦笑一聲,人都走了,他也不需要瞞着了。
給蘇葳蕤講完了前因後果以後,張真人情緒低落道:“是我醫術不精,救不了人,治不好病。”
“真人何出此言!”蘇葳蕤見他滿臉的落寞與自責,不由得勸慰他,“若是真人都算醫術不精,那這世上就沒有人能稱得上會醫術了。”
“唉!阿善他自小就是這個性子,有什麼都愛藏在心裡,生怕麻煩了别人,說實話,他選擇留書出走,我倒也不算意外。”
“隻盼着他們此行,能順順利利的罷。”
卻說聞人殺帶着溯越往東海趕去,一路上,溯越是睡多醒少,醒着的時候,她也不問将往何處,欲做何事,隻靜靜地欣賞着沿途的景緻。
遇到沒見過的東西,便問上一問,溯越人生中的前十多年,一直被困在煙雨樓中,但她看的書很多很雜,稱得上一句博聞強識。很多東西、很多地方,她明明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卻總能旁征博引,比起聞人殺這個常年間走南闖北的人說得還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