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地面之上已開始點人數,他再不下去來不及了。
青葵身邊一空,俯視下則有面罩之人由屋内走出,沉默融入惡人隊伍。
凡人見不得神君光輝,青葵卻知隊尾那人身側的藍光星辰。因為重傷剛起身,光芒忽明忽暗。正如那人左右思索的心境。
赤月使離開村落,依照乾位血月使的指示,縱馬趕回月異山。
青葵和慢慢把村民屍身妥帖收好,挨個以手合上他們未曾瞑目的雙眼。悲從中來,慢慢本要以仙法割開被少典有琴替換那混蛋的胳膊,卻被青葵制止。
柔善寬容的神女音色如淅淅蕭蕭之風,打落芭蕉之雨。寒意陣陣,平靜而透着些凄涼的冷淡。
“我來吧。”
她摸出一把人界鋼刀,一刀劃破了昏迷之人的手掌。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傷害人族。沒有咬牙,也沒有任何後悔猶豫。
哪怕午夜夢回,青葵也絕不會為自己此刻的殘忍生出半分愧意。
黃土遼闊,有惡人之血汩汩流出。慢慢扇動翅膀,血腥氣迎風而往。
無論血有多髒,也總有臭味相投的奔赴者。一人一鳥仰望靜候。未有多時,天空黑壓壓地四面八方引來古怪的飛行走獸。嗜血尖牙,鳥集鱗萃。
彩虹峽谷處,夜昙盤問噤若寒蟬的血月使一番,已大約知曉了事件全貌。
月異教由幾年前異軍突起,由太州平州紮根蔓延開來。所托大名便是四界鼎鼎有名的玄商神君。教主自稱玄商神君下凡匡扶一方水土,旗下便招攬八位血月使,血月使各招攬赤月使。這教中有哄騙也有慢性毒藥控制。八位血月使皆受教主控制,赤月使們則不知教主并非真的玄商神君,都是由村民自願選拔入夥,滿心以為自己為神君披肝瀝膽數年便可得到賞識飛升成仙。
赤月使們兩位一體寄于各處神廟内管控周遭村落。村落歲歲朝貢,稻米需供暾帝所令賦稅三倍之數,嚴苛至極。可由于神君威望名氣,村落各戶竟也無人反抗,皆是乖乖繳納,但求神明保佑風調雨順家和萬事興。除此之外,出于教内其他所需,譬如易容、煉丹、搶劫……村落也需時常出壯丁拉腳做活。之前龍武衛運來饷銀便是被赤月使逼迫村民由大漠拉回深山……至于龍武衛衆将士,低階者已掩于黃沙,略有些官職的迷暈了也被俘虜入山。至于教主究竟要俘虜做些什麼,艮位血月使也不知。隻有最受寵幸的乾位血月使和教主自己知道了。
夜昙問及人皮,艮位使又解釋,這也是教主傳下的手藝,出行僞裝極為方便。隻是材料耗巨,因此,因此……總需各村定期選擇少兒青年自願獻身上貢。若哪個村落有暴動反抗,便會被全村處死。
夜昙聽得後脖頸發麻。到艮位血月使終于從過去說到眼前,道那毒害将士的“血河散”于每座玄商神廟中都有保留,就置于塑像口中,可化為煙霧,同樣迷人、神、獸心智……前一晚廟中所見白霧從記憶中閃過,夜昙渾身顫抖,又是一掌推倒了他!
她和嘲風沒感覺是因為體質至濁。而姐姐和有琴……怪不得他們倆從廟中出來都面色慘白,怪不得要趕她單獨前往大漠!根本不是嘲風一腳錯踩,手掌破了皮這麼簡單!
願不聞挨在一旁虛弱道:“怎麼了公主……”
夜昙無暇說與他聽,急匆匆變出萬霞聽音。
“姐姐!”
月窩村,青葵和慢慢已處理了所有紅蝙蝠。一命抵一命,每位死去的村民面前都被青葵放上了祭祀的兇手。毒物不留情地灑下,“各位父老鄉親,這些便是傷害你們的兇手。青葵在此,一一處決。”
煉化肉身為水的毒藥,她也是會的。隻是從不使用。
青葵閉着眼睛,聽吸食腦髓的怪物哀哀慘叫,化為膿水。她向四面八方撫額彎腰行禮,天地間傳來若有若無的哀鳴。
祭拜後,青葵一字一句道:
“六道輪回,善惡有報。傷人者必遭懲處。你們可以瞑目了。祝你們轉世投胎後安樂一生,平安、順遂。”
一切完成,青葵心緒回歸平靜。夜昙恰好傳來消息,她沉穩聽來。問的都是她和玄商君。
“姐姐,我很好,我現在抓了個大頭目,準備押着他去往月異山!但是姐姐,我聽說昨晚廟裡那白霧是會傷及你和有琴的。你怎麼樣?有琴現在怎麼樣?”
夜昙道:“姐姐,你不要替他瞞我。更不要隐瞞自己的傷勢。你們這樣,我反而會心亂。”
慢慢聽到聲音,興奮飛來:“昙昙!”
夜昙愣了一愣,亦是歡喜:“慢慢?你怎麼來了?我正說呢,就該把你拽下南天門,這樣姐姐和有琴沒機會唬我……”
慢慢就把緣由釋與她聽。自然暫且隐去了玄商君找二郎神搶衣服的事。因為不知青葵姐姐是否要告知夜昙少典有琴傷重之事。
待二人七嘴八舌說完,青葵續上:“昙兒,我沒事。我真的沒事。那些許的濁氣傷不到我。但是玄商君,昙兒,我也不瞞你。他實則被地下網道中的神水,混着那濁氣和腐蝕毒物所傷。不願拖累你。”
慢慢歎氣。原來不打算瞞啊,虧得她腦筋急轉,幾番跳過了這個話題。
夜昙聞言哽住,即刻聲色帶氣:“他果然騙我,根本不是人族尋常毒藥!姐姐,你把他叫過來!”
青葵:“玄商君如今化妝成那赤月使,去往月異山了。”
夜昙咬牙:“正好,我也要去。姐姐你不必說了,等我到那找他算賬!”
青葵啞然,本以為昙兒會傷心詢問夫君傷勢如何嚴重,結果竟是首先憤怒。又欲為妹夫轉圜些道:“昙兒,你也别怪他,他……的确是怕受傷了害你擔心。如今也已逼出神水,恢複了。”
夜昙似乎在深深呼吸吐氣,壓制些惱怒。
“不,姐姐。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沒有問你他傷成什麼樣,也是因為,我想聽他自己同我講。”
青葵鼻尖一酸,恍惚回到奇鴛車上,望見神君背後斑駁血痕逐一出現之時。
一道又一道,要他怎麼講呢?說自己所受過天劫誅剹,萬般傷口全部複發,縮在石屋内痛至昏迷……
夜昙繼續道:“不管他真的隻是破了些皮,還是……還是被神水如何。”
如何……她如今未見到,也不願多作想象。
“無論如何,我都想聽他自己說給我聽。我倒要看看,我倒要看看少典空心對着我的眼睛能不能憋出謊話,再嘴硬一句,‘我沒事’。”
青葵問,“若是他可以做到呢?”
夜昙哼聲。
“那本公主就休了這嘴裡沒實話的夫君!”
“等等,不是吧?!”
慢慢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吓得插話。
“玄商君也太慘了,受傷還要被你懲罰?他怕你心疼,你也怕他疼着不說。何必彼此磋磨?”
夜昙憋住淚意回:“傻鳥,你不懂。”
慢慢:“這我可不想懂。夫妻情趣?不懂不懂。”
而青葵已知曉她的嘴硬心軟,藏起的心疼心酸。笑笑不答。
禍兮福兮,昙兒若真大發雷霆,也許以後,玄商君就再也不會恐懼何為拖累了。
哪怕……是迫于娘子的休夫威脅呢?
夜昙後又說軍士中毒之事。那血月使稱太平花便可解下此毒。這便需要青葵攜藥而來。慢慢在她更放心了,有慢慢護送姐姐,她便可安心押送血月使殺進月異山。
青葵把月窩村的現狀也告知妹妹,夜昙這更是怒火滔天,美人刺直抵住血月使喉嚨,一摁便可取他性命。
血月使僵不敢動:“夜昙公主,你若殺了我,可也找不到月異山所在。”
夜昙:“你和你那假人教主都該千刀萬剮!”
血月使道:“可還有龍武衛的臾本初将軍和太州城守等公主救援呢,公主若殺我……”
“城守也被你們綁去了?”
“自然。就在昨日。他率領太州衛入漠救援迷失,被我們集體迷暈了去。”
夜昙皺眉問:“那你們知道我們要來察查嗎?”
“不知道,你們不是同龍武衛分批來的第二批押饷隊伍嗎?”
夜昙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也無暇細談。總之山中除了個禽獸不如的假人教主,還有一幹軍士和被哄入山不知要做什麼的平民。再耽擱下去,那教主會不會生剝人皮,或者像屠殺月窩村一般集體吸食腦髓殺了他們?越想越急,夜昙把他拽起道:“走!現在就帶我入山!”
願不聞阻攔:“公主!您隻有一人!還是先去太州喚得其他人馬再行攻入吧!”
夜昙回頭粲然一笑:“不,我們有三人。我和有琴,還有我那惡煞姐夫。願将軍怕是沒見過我們三人的恐怖之處。”
“你就在這等着我姐姐來救。敢以我夫君名頭為非作歹為禍一方,我們掀了他的老巢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