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青跑過去,跑得太急中途摔了一跤。夜昙和聞人還沒來及扶,她自己跌跌撞撞爬起來,再奔過去。
夜昙有些紅臉:“我剛剛是不是罵人家父親是狗……”她以為是苑主手下的鷹犬,沒想到是蘿青同被綁來的親人。
聞人卻愁,“月下,可我見到他時,他身上并未綁縛繩索呀。”
夜昙:“啊?”
蘿青已軟膝跪倒在父親身前,除了爹爹之外再說不出其他話。她的父親卻是膽怯又恨地偷瞄夜昙,低聲斥責:
“是誰叫你喊這些人過來的!這下豺澤苑完了,我們家也全完了!”
蘿青:“爹爹……”
夜昙難以置信,闊步上前,“你說什麼呢?!這是你女兒,差點沒了命的女兒!”
聞人:“兄台此話……實不似人言耳。聞人歎服。”
蘿父又扯住蘿青的袖子:“爹爹說錯了。爹爹說錯了……你快叫這二人饒我一命。”
夜昙:……
“能屈能伸大丈夫啊?!”
蘿青任由父親甩動自己破裂衣袖,隻乞求地再望他。
“爹爹可否告知蘿青,蘿青是否是您的親生骨肉?”
蘿父偏過頭又似掙紮。
聞人也扯住夜昙的衣袖,滿面惶惑:“月下,這……我實在是糊塗了。”
夜昙:“我更糊塗。先看這老匹夫怎麼演戲吧。”
呀,她不小心也罵人了。還是跟着父皇的口氣。夜昙捂口,慶幸身邊不是有琴而是聞人。
在有琴那可是要溫柔些的,而聞人隻會說:“我從未見過如月下這般特别的女子,時而率真,時而英氣,時而妩媚動人……”
那旁走偏的父女團聚戲也快到高潮了。蘿父正答:“你當然是我的親生骨肉!”
蘿青:“那您為何要把我賣到這裡……甚至您自己也在這裡看着我,看着我輸了兩局,差點輸了第三局……”
“因為我們需要錢。”
蘿青:“什麼。”
“因為我們需要錢啊。”
蘿青:“可我是…”
“親生又如何。我的親生骨肉有許多,你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也是最無用的一個。本想着你能在豺澤苑曆練,變得有用,或者為家族帶來更多生計。我也因此得了上好的差事!可你永遠是這樣無用!之前兩局不願傷人,賞金全叫了對方拿了去!今天又這樣吃裡扒外!你說我要你這樣的女兒有……”
夜昙抄起一旁掉落的牌匾砸在了蘿父頭上!蘿父如他主子般昏厥。
聞人聽呆,也看呆了:
“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顔之厚矣……”
蘿青呆滞着道:“爹爹說得對。我沒用。我不配活着,我幫不了家裡人,我膽怯又懦弱,我……”
“你什麼你!”夜昙大聲吼她,把牌匾往地上哐當一砸。
“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她掐腰氣極,喋喋不休地罵,“你這心結根本不是豺澤苑如何磋磨你讓你生不如死,你是還挂心這個老匹夫!”
怪不得柳蓉說問蘿青父親她去哪了,隻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這親爹哪敢說實話啊,這實話是人話嗎?!
……
“我家中兄弟姐妹衆多,我是最不起眼的一個。爹娘不怎麼關注我,我也沒有朋友。根骨一般,無法修行成大妖,小時候,我就跟一棵柳樹說話。後來她化了形。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蘿青平淡地拆開來自己的人生,“我愛她。”
夜昙:……
聞人感歎:“愛之一字,無論種族與性别。我理解你。”
夜昙:“你特别有經驗是吧?”
聞人唬道:“诶,月下,不是,聽我解釋!我的意思是……”
夜昙:“别解釋了,聽人家說。”
蘿青:“我愛她就像我愛爹爹和娘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
夜昙與聞人對視一眼。
這姑娘說的“愛”原不是他們常說的那種。
而是對誰好,乞求誰對自己好,便統稱為“愛”。
夜昙突然想起久遠的從前。在沒有有琴的時候。她隻有姐姐。雖然現在若有人問她是否愛姐姐,她也會斬釘截鐵地說“是”,但彼時的“是”,總是帶了些溺水之人死抓住救命稻草的決絕。
柳蓉所被吓跑的“成婚”是為何,夜昙終于明白了。
對于一株柔弱的、隻能依靠他人生存的女蘿來說,她所能想到的不被溺死的方式,便是換一棵更可靠的樹木去依附。
“可她不愛我。她怕我。她有很多朋友,我這樣無用的人,自然會被她抛諸腦後……她去雲遊之後我就這麼生活着,直到我爹爹,我爹爹把我賣進了這裡。”
“這裡要我殺人。去打架。我很怕。我裝死裝了兩局,可若是第三局再輸,我真的要死了。我不想死。可若我殺了人,我是什麼?”
“我以為爹爹不愛我是因為我可能是撿來的棄嬰,可是原來我不是,我是親生的無用之人,沒有人愛我,我不配活着,沒有人要我活着,沒有人需要我活着……”
夜昙:“那你更要好好活着!”
她聽不下去,也不再溫柔,扯着蘿青柔弱的肩頭讓她站起來。
“既然知道世道艱難,又怎麼能把他人的怨念真放在自己身上?”
“别人不讓我們活着,想把我們如蝼蟻般踐踏碾壓至死,我們越要好好活着,這才是你面對這些混蛋該有的态度。”
夜昙昂起下巴沖聞人道:“聞人,到你上場了。”
聞人在此刻與他的月下心靈交彙。含笑點頭。
“自當是為月下不遺餘力。”
聞人化作香風離開,蘿青揩淚道:“俠女,你要聞人公子去做什麼?”
夜昙:“找衣服,找胭脂!找畫筆!”
“啊?”
夜昙神秘一笑,“還沒給你正式介紹呢!這位聞人公子可是獸界一等一的花架子,同時也是你舊友柳蓉的前……嗯,算是露水情緣吧。”
“他可最知道柳蓉的喜好了。你不是‘愛’她嗎,你很快就會變成她‘愛’的樣子啦!”
夜昙為蘿青擦臉擦身,修剪淩亂發絲。
聞人找來衣料法術剪裁一番,披在她的身上。
“蘿青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看胭脂水粉就不用了吧。”
聞人畫筆擱在下颌,走遠了些,贊許道:“月下說的是。”
他的法術揍人磕碜,作畫卻是上佳。